【自由副刊】有一天。

◎董柏廷

清晨5點半，起床號響，殘夜被無形的手自邊角掀起，我帶著未消化完的疲憊前往早點名。由於被分派為文書兵，每每點名結束便與浡和其他學長們並肩離開。

文書工作聽來輕鬆，實則不然，每天每天，大小行程表、會議資料、公文呈送、科組細事，甚至貴賓接待，皆由我包辦，即便分身乏術還是得想方設法變出三頭六臂，繼續運作。除了午休時間，工作無間斷地自清晨一睜眼起便向我湧來，遲至夜半10點後盥洗、休眠是基本盤，更不消說那些加班至0時，隔天仍得照規定時間醒來的常態，而浡總是在我焦頭爛額、被所有事情逼迫得無以為繼時，及時給出支援，散播著寥寥卻珍貴的暖意。浡是我初到軍中、首先開口與我交談的人，在周圍淨是倚老賣老、徒架威風的學長當中，他從不擺態，常常鼓勵我，甚且經常提醒著，別在不值得的地方動用真感情。而他那些有意無意的關切便也成為一條讓我退離崖邊，稍做喘息的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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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無常往往平常，日子並不穩定地走。軍中的調動亦是常態。某日，浡突然接獲消息說，長官要他回到原來的連隊中作業，不能繼續留在此處。當下聽到訊息，五內頓時燒灼而後灰飛，因為知道只要是命令已下，無論緣由，勢必得貫徹「服從即是美德」。那一天，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撐住自己，即便身心已因運轉過度，些微當機，但我依然告訴自己，要穩住。

當夜晚好不容易降臨，我才拖著過累的自己，懷揣著身不由己的感慨納入返連的伍中，同那些挾著狐假虎威姿態、令人不想與之並行的學長們比肩而走，並不斷被他們嘴中低級、無趣且俗濫的笑點強暴耳朵，心裡的厭煩也就往上逐級累加。於是，我拖遲腳步，偷偷拉出了一小段介於脫隊與未脫隊的距離，假裝獨自行走。

眼下寂寂，遍處闇夜自四方圍攏，唯頭頂上列座星子最明，許是周身闃黑、眼前放亮的感覺極似電影落幕前的字幕跑馬，電影歌曲〈有一天〉忽忽在心中響起，陪我走了一小段極為陰鬱的路。那時的我想，待走到這度過一劫不知下一劫何時降臨，捱過一天是一天的苦日子盡頭，再遙遙回想，或許有一天，能使我想念的將會是這片星空，以及那些為數不多，在我黑暗期送進稀微光亮的星樣人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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