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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熱海
名家奏鳴曲
〈海洋腳跡〉◎廖鴻基
像是為了彌補上一陣子濕雨淋濘的缺憾，炎蒸的陽光一早就露臉喚醒；樹窩裡的麻雀才夢到一半，夜鷺還在池子邊恍神疑惑──不是才暗頭嗎，怎麼忽忽天就亮了。
暑曬的陽光一早便在天空揚動它清朗的白幕；抖掉銀河裡纏綿的星辰，抖落如夢的虛幻；霞紅的粉光匆匆撲撒天際和山嶺；橘熾的錦帛流線如千萬根指頭，自東天海面遠遠指了過來。
一是一、二是二，一點都不含糊的明朗霸氣。
布袋蓮的紫色花串，早已舉滿了整片水塘。
夜行的金鱗魚來不及回來窟穴，盛夏的陽光醒得早，曬得深，像是要刺探大海深沉的隱私，紛紛學著鰹鳥掠食水裡魚群般的空襲，千軍萬馬大舉衝撞海面。攜著犀銳如劍的光，懷裡抱著火球，速度都融化了如箭雨墜射。刺破水面盔甲，鏡子般的海面裂開了無數個縫隙，水裡的天空如百孔千瘡的燈籠，火球散射的光舉起長腳，一一趁隙涉足。
水裡一道道光絲，半凝、半溶，四處湧晃，猶如千盞、萬盞探照燈同時開啟了電源，向深沉的水下胡亂掃射。是否想挖掘那千古深埋的冰冷和陰暗。
受海面扞擋，有些溶不下去的光，只好海面擱著、浮著，鋪陳了片片閃燦的金幣鱗盾，隨浪漂搖。
愈來愈分不清誰偷了誰的藍，那麼恣意忘情的在自己臉上塗抹。
炎陽火氣大，從破曉縱火一路焚曬到黃昏；以為那爐灶上的湯鍋，火愈猛，水滾得就愈開；誰曉得海面愈曬愈是沉靜。
這時的海面，風的疙瘩都不見了，僅留著歲月的自然皺紋安安靜靜地漂著。這時的海，脾氣溫婉，心情的漣漪全果凍樣地深深凝結和蒐藏。這時的海洋，整片、整塊毫無遮掩地向天裸裎，漾漾晃晃的任你鞭曬，任你毒烤。
天邊到西嶺，短刀、長劍、箭矢、矛槍，每個角度，不同力道，沒有間隙的劈砍；自海面一路熱乎乎地攀到天頂，然後落在山頭。像是過意不去。
其實，這個季節，天、海無比恩愛。
聽見嗎，海洋冷靜地喃喃敘說：可以的，可以的，你的熱勁合上我的清冷，舞台於是寬敞，隨你在上頭任性踢踏舞躍。我的心情深邃。你的狂猛、你的熱情，十分野性，每個角度我都願意承受和感受；每個角落都允許你來墾鑿。
深入探求，燃煮我的體溫，又曬鹽般擷走我皮膚上的汗水，用這些水氣驟升成劇烈的對流，拔起高空如棉朵發酵的積雲，栽培互斥的雷電蓄積一場風暴。
啊，為我捧起的花朵，為我奮起的呼吼……誰人能比。
海水默默流著，如冷靜的信差，攜著暑夏的情熱，往北方冷水域傳輸。我提供素材和舞台讓你揮灑，你的光與熱，我流轉內裡的循環波波密密無縫的配合。
你負責驅動季節情緒，我負責流轉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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