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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舞出作曲家隱語

2014/11/12 06:00

《白水》。(劉振祥/攝影,雲門舞集/提供)

◎焦元溥

《微塵》。(劉振祥/攝影,雲門舞集/提供)

「我猜這旋律一出來,很多人會想,啊,雲門開始用冰果室音樂編舞了。」在排練場,林老師笑著說。

「但你們穿太多了。」即使眼前是馬可為舞者量身打造,靈巧精妙又個性十足的服裝,我還是昧著良心開玩笑,「畢竟,這首曲子可是裸男舞。」

故事還真是這樣的。

1887年12月,作曲家薩提(Erik Satie,1866-1925)第一次到著名的黑貓小酒館作客。當主人問來者在哪兒高就,沒有任何顯著職稱的他不想當場漏氣,故弄玄虛地自稱「希臘裸男舞主義者」(Gymnopédiste)。啊,這是什麼鬼?追根究柢,法文「Gymnopedie」來自希臘文「Gymnopaédia」,字根「gymnos」正是裸體之意。

在西元前7世紀的斯巴達,每年都有年輕男子的體育與武術競賽。在競賽前的慶典,參賽男子裸體並塗抹橄欖油,以舞蹈呈現身體之美,這種裸體男子舞就叫做「Gymnopaedia」。如此有趣經驗想必點燃作曲家的靈感。兩個多月後,薩提動筆寫下第一首〈吉姆諾佩第〉,在1888年8月正式出版。

無論知不知道〈吉姆諾佩第〉這個曲名,或其背後「希臘裸男舞」的典故,現在要沒聽過此曲大概不太可能。作曲家以恬淡清新的旋律,在舒緩三拍中表現昔日希臘的風韻。

迷人的法式情感配上簡約素雅且概念超前的和聲,加上遙遠異國之思古幽情,新舊融合,結果就是消除了年代界限,讓此曲成為跨越時空的熱門經典。從古典到爵士,由電影至廣告,薩提或許沒有想到,他的〈吉姆諾佩第〉讓千千萬萬樂迷都成了「希臘裸男舞主義者」,衣服脫得真是漂亮。

《白水》以「裸男舞」開場,但真正脫到一絲不掛、全身赤裸的,卻是《微塵》蕭斯塔科維契(Dmtiri Shostakovich,1906-1975)的〈弦樂四重奏第八號〉。

此曲是這位蘇聯巨擘十五首同類作品中最著名的一曲。1960年7月,他在德勒斯登為電影《五日五夜》譜寫配樂,不知為何靈思泉湧,竟利用工作之餘,僅花三天就完成這首弦樂四重奏。《五日五夜》講述紅軍在二戰烽火中奮勇搶救德勒斯登美術館的珍貴藏品,是東德與蘇聯交好之作。樂譜封面字上,蕭斯塔科維契將此曲獻給「法西斯主義和戰爭的受苦者」,既和電影故事吻合,也呼應黨與國家的政策意旨。

如此背景看來「沒有問題」,邏輯一貫非常合理,可真相卻莫衷一是。「如果音樂旨在控訴法西斯,為何其中聽不到和納粹相關的旋律象徵?」

〈弦樂四重奏第八號〉不是沒有引用;相反地,它還從頭到尾充滿引用,只是那多來自作曲家本人的創作,包括他的〈第一號交響曲〉、〈第五號交響曲〉、〈第一號大提琴協奏曲〉,以及歌劇《慕特森斯克郡的馬克白夫人》(Lady Macbeth of the Mtsensk District)。追溯這些引用,除了第二樂章的猶太曲調外(作曲家先前也在其〈第二號鋼琴三重奏〉用過),若從學理分析,這些音樂素材實在很難稱得上和「反法西斯」相關。

如果不是「反法西斯」,蕭斯塔科維契寫的又是什麼呢?此曲脈絡重重疊疊,卻從開頭就用了作者自己的音樂簽名「DSCH」(這是他姓名德文拼法Dmitri SCHostakowitsch的縮寫,以「D-降E-C-B」四音動機表示)。五個樂章環環相扣,「DSCH」動機也一路相隨,極為「明顯地暗示」此曲所寫其實就是作曲家自己,無處不是我、我、我。

蕭斯塔科維契發生了什麼事?首先,他的右手突然運指不便,既擔心從此失去鋼琴演奏能力,更驚恐是否為身體全面惡化的前兆。其次,尚未自第一任伴侶過世之痛恢復的他,此時又和第二任妻子離異,婚姻失敗使他情緒跌落谷底。

最後,或許也是最沉痛的打擊,那就是曾信誓旦旦表示絕不加入共產黨的他,面對局勢逼迫,終究仍是不得不低頭。就算能不顧別人質疑的眼光,蕭斯塔科維契也知道自己是個懦夫,拳頭伸不出手,只能書空咄咄,在極權威嚇下苟活。憂慮且難堪,失意又徬徨,這是作曲家最灰暗的一段時光,而他以〈弦樂四重奏第八號〉忠實呈現所有糾結神傷。

蕭斯塔科維契之女認為,這是爸爸為自己譜下的輓歌――事實上,作曲家本人也的確說過類似的話,此曲等於是他的悼詞與墓誌銘。

然而藝術之有趣,就在於你永遠沒有辦法解開所有的謎。即使我們重重考證,卻也沒人敢說自己就已完全明瞭 〈弦樂四重奏第八號〉裡所有引用和暗喻的真義。為何我們也能在此曲聽到柴可夫斯基與華格納的段落?為何作曲家摘錄了列寧最愛的革命歌曲?為何諸多引用出現時,只有第四樂章〈慕特森斯克郡的馬克白夫人〉那段情歌,未以「DSCH」動機前導?分析提供解答,卻也帶來新困惑。

現在大家都說,「獻給法西斯主義和戰爭的受苦者」只是言不由衷的幌子,但誰又能夠否認,正是斷垣殘壁、滿目瘡痍的德勒斯登,逼得作曲家不得不傾吐內心話,才花三天就完成這首曠世絕作?

這正是《微塵》帶給我的最好啟發。〈弦樂四重奏第八號〉寫的真只是蕭斯塔科維契自己?舞作裡的痛苦掙扎與肅殺殘酷,一張張臉孔何其熟悉。那是作曲家難言的心事,是蘇聯統治下的悲哀,也是世界上任一個灰敗破碎的街頭,創痛劇變下的角落。

蕭斯塔科維契的兒子馬克辛認為,〈弦樂四重奏第八號〉其實獻給所有極權統治下的受苦生靈。而在《微塵》裡, 我們看到比這解釋更深刻的苦,更悽然的痛。何處有壓迫,何處有迫害,那裡就有〈弦樂四重奏第八號〉,就有《微塵》的強虜與煙滅。

大藝術家看大藝術家的創作,總能抓到精神、直指本心。或許,作曲家難明的隱語,最終還是在舞蹈裡得到解碼。《微塵》如此,《白水》亦然。

「我第一次見到德布西時……他還在尋找那條他一直找不到的出路。在這問題上,我早就領先他了……我向德布西解釋說,我並不排斥華格納,但我們應該有一種屬於我們自己的音樂風格――如果可能的話,最好不要帶有一丁點德國酸菜味。」

是啊,誰能想到這清新悅耳,彷彿咖啡館與冰果室主題曲的〈吉姆諾佩第〉,其實藏著薩提另闢蹊徑、躊躇滿志的革命心?當你隨著《白水》一路行來,看遍水的種種意象,經過胡賽爾(Albert Roussel,1869-1937)、歐哈納(Maurice Ohana,1913-1992)等名家名曲,建構後又解構,最後再與〈吉姆諾佩第〉重逢,你會知道薩提為何稱自己是「悲傷的小孩」,並在舞者回眸的凝視中,聽得那優美旋律底下,宛如冰刀滑過頸背的不和諧音。

那是藝術之所以偉大,發之於心又訴諸於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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