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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做，旅行
東莒大埔聚落。
文．攝影◎石德華
適合拍偶像劇的六四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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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級古蹟東莒燈塔。
我服膺澤木耕太郎，「由旅行的人去做出來的」，每一趟自主性旅行都是。
並非點與點的移動而已，旅行途中所發生的事，不如想像中那樣存在某處等你來。怎樣的人與人的組合、人怎樣的喜愛與慣性、從地圖勾出怎樣的地點、有著怎樣的發想，包括繞過去買杯CITY CAFE結果發現7-11後面滷味餛飩小吃店、剛剛好的出發時間，一個轉彎就看見的連山煙嵐潑墨卻是霧籠大海岩島的奇景……旅行是被這樣做出來的。
愈偶然，旅行會愈新鮮。
澤木耕太郎還細分旅行的力量，吃的力量、喝的力量、睡的力量、問的力量、預測的力量，以及決斷的力量。
友伴安排南竿後去東莒二天一夜，我不去。旅行中，我常有絕對一個人的片刻需求，去和陌生環境單打獨鬥、廝擦摩觸個夠，但在南竿機場一抬眼看見東莒巨幅宣傳照，當下改變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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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6月就想去馬祖，後來，一整個夏天我在北榮陪伴開刀的丈夫。2011年夏天，生命巨大搖晃，廢墟死寂，我想一個人飄飛遠去，我想去馬祖，寫了二封〈一直戀慕著馬祖〉的mail給素昧平生的馬祖縣長楊綏生，他溫暖地回說歡迎。其實當時我沒有出遠門的力氣。
今年夏天我終於來到馬祖，離第一念整整八年；這八年，分分秒秒都在滄海變桑田。
那麼，順道帶著自己的新書來向縣長致謝吧，為我一直都沒忘，三年前那極度適當的煦光與溫度。
例行公事必得與祕書聯絡，電話那頭祕書一字一字迴聲複誦我的姓與名，安排好時間，沒多說話。
縣長室大夥見面那一刻，那祕書終於將電話裡複誦的名字與亮相的本人精密組構合體──
我是他讀彰化高中高一時的國文老師。確認過程必得如此慎重，彰化高中他只讀了高一。
做出來的旅行，撿回來的學生。知道老師要去東莒，他說，我來聯絡，你們去找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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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文音隨著莒哈絲的魂履悠緩沉吟於湄公河，王浩威以超級粉絲角色走在卡夫卡的布拉格，從出生到死亡，我聽說有人循沿文字走在林文月幼年居住過的上海虹口租界，有人拿著張愛玲的書去到上海那向著街心的露台……這種旅遊方式，獨鍾的情會被無限放到最大，因為有了人與故事的滲入，土地就自己走過來整個包覆你。
這兒島小，但一位一景，美不勝收，風景美只是畫面，感動人的是故事，第一時間他就這麼說。在家鄉，他就是一本書，他就是一位資深導覽：你們9月來就可以看到滿山頭紅花石蒜，這兒一大片有我和校長帶著小學生來種的馬祖百合，5月開花，你們明天早點起床走魚路古道會有驚奇的發現，我們剛整理過的，那邊是熾坪隴史前遺址、那兒有大埔石刻古蹟，這個時間你們該看的是燈塔、明天帶你們去神祕小海灣、去看我家的冰箱那海鮮隨手撈的海邊，我要在那辦8月花蛤節……他是根深的大樹，是海灣的礁岩，是與腳下土地無法割離的人。
險要的六四據點懸在崖上，迷彩碉堡上架起一個鍵盤，野草花綠的白的蓬蓬地開，崖下海濤澎湃拍打花崗岩，黑白琴鍵起落著遼闊海天一派溫柔雅靜。「鍵盤是我在路邊撿的。」他說。
東莒，謝春寶。
福正聚落經營已成形，這些年，身為東莒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的他，一直帶著全島從事大埔聚落的社區經營。
認為天地萬物都要像大自然一樣，隨四季移轉去生成與凋落，委土再重生，所以他讓老聚落成為地上博物館，不破壞不改造，只就地活化重生再利用。均衡於理想與現實，他並不主張無法永續的義工無給制，請益於專家學者後，他們在這曾是無人荒村的地方種植起蔬菜與水果，自耕自營自銷售，以換取員工微薄的薪資。幾間屋子有年輕人的身影，他說：「有的是入駐的藝術家，有的在這打工換宿。」
還有太多空間可轉化、太多事可以做，他是有勇有謀的良將，嚴重缺兵。
大埔聚落極鼓勵藝術創作者入住，一起用創意守護、營造並行銷聚落的特色。他最希望本鄉的年輕人能回流，目前他努力在做的，就是厚植家鄉的吸聚條件，有一天，他說，七、八十歲的老人當嚮導，帶遊客走在村裡、海邊，隨處都能說一段在地的發生、自己的經驗，而年輕人在一旁當領隊、當幫手、當翻譯……
拿台灣社區營造的經驗做對照的借鏡，所以他一點都不躁進，一點一滴結實地做，慢慢地來，從不希望大量觀光客湧入小島，他太知道快速所帶來的功利性與庸俗化。
社區營造是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迄永續的大工程，大地的存在從新到老再新再老，是一種無終點的循環，謝春寶本職是燈塔守，世上最精確、單調、枯燥、寂寞的工作，他比誰都敏於觀察，善於守候與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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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燈塔，謝春寶說，今天自己心情其實很低落，因為有一隻山羊，早上誤食毒草死了，那羊天天來吃草，和燈塔守很親，平日一叫就來。
他指那一道迤邐在辦公室與燈塔之間的白色矮牆說，冬天風大，從前夜裡提煤油燈容易熄滅，築矮牆擋風，人佝僂低身，提燈沿牆走。
而向海兩尊古砲，曾被安排進歷史文物館，謝春寶說，當時的燈塔主任不願意古砲離開，搬運當天，主任撲在古砲上，連人帶砲被搬上車。
回台後，常常我總是不經意記起這些小事，多想了這一個問題：有嗎？你生命中有什麼，能讓你如主任與古砲、謝春寶與東莒？
隨著謝春寶走東莒，情感會被東莒全面包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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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不是這樣的，只一瞬光閃的明滅；記不記憶、出不出書、要不要來、送不送書、去不去東莒、師生緣不緣會、遇不遇得上謝春寶。
旅行是人做出來的。
澤木耕太郎說，被捲入其中才是旅行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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