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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耶穌不見了
◎周楠
尋人啟事：
耶穌（Jesús），十九歲，五呎七吋，一百三十磅，穿黑夾克，長靴。
失聯七天，最後一次被看見是在這條街廓上。
他的母親切切思念。
如果你知道任何線索，請打電話：440-XXXXXXX
我佇足，觀看啟事照片裡的耶穌，右側臉七十五度角，斜坐在沙發上，黑髮，米白皮膚，臉緊繃，微笑，閃亮的眼裡有些思想，專注卻仍然有點稚氣，像在詢問什麼。
是一個很普通的青春少年郎。
我每日散步大抵都會走到這條街廓來。說是街，其實是大馬路。馬路那邊有星巴克，健身房，加油站，再過去就是歇息的銀行，停業的美髮沙龍，同志酒吧；馬路這邊有營業的銀行，專賣6、70年代的舊貨店，玩具貨舖，連鎖服飾店，男士髮廊，平價餐廳，披薩店，再過去就是一處被拆除而圈圍的空地。
尋人啟事就張貼在連鎖服飾店的櫥窗上。服飾店以內衣褲為大宗，尤其是各型各款的內褲，主顧客群是有時尚感的男同志。透過櫥窗我看見，服飾店正在收拾打包，同時也在進行賤價拍賣。
耶穌去哪裡了？
嚴格說他還是個未成年人，他為什麼要離開家？他如何能丟下一個思念切切的母親？這七天，他發生了什麼事？
他家人判斷他失蹤了，為什麼？
一個十九歲的美國青年，從人間蒸發了，真相不明。是因憤恨而離家出走？是故意失聯而氣苦家人？是被黑幫收下而控制行動？是掉入一個迷情陷阱而脫身不得？或是走出這個街廓後，因閒遊失足而掉落附近河谷……種種臆測，追到後來，只知道七天前，他被人看見在這裡出現，此後音訊全無。
10月金光蹁躚，我再一次環顧這條馬路的這段街廓，覺得實在稀鬆平常。若有什麼特殊之處，或許就是那間酒吧吧。當然，在某些人眼中，還有這間陳列男體之美的服飾店。
耶穌，今日西班牙語用名，按希伯來文意指：耶和華拯救。
耶穌能救自己嗎？人怎麼救自己？
想起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的警句，多予抵抗，不要順從。（Resist much, obey little.）人不能自救，惟有抵抗。而抵抗，一向是青年人的專利！他們有足夠的天真和執著去詮釋自己的不服從。
我願意想像，耶穌那天從服飾店出來，街上遇見一個人，彼此多看了一眼，就同意走到對街，坐在酒吧上。一個喝啤酒，一個喝可樂；一個羨慕光潔肉身，一個渴望衝撞威權（抵抗體制牢籠），尋回自己。他們談到天黑了，甚歡，禁不住親吻。費洛蒙在體液的交換中產生認知，於是一個說，我一路往西，下一站是芝加哥，你跟我一起來嗎？
耶穌說，好！
這一句好，耶穌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過了幾天，我再經過服飾店，店內已清空，尋人啟事也不見了。
耶穌回家了嗎？或是繼續在路上？
他的路還有多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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