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留聲機》字淺憶深

◎horse

偶然間翻閱多年未讀的書籍，夾在其中的一張小紙片掉了出來，上面的英文字母斗大而粗糙，不經意地透露著書寫的人顯然是初學者的訊息。

「是母親的字。」

那一瞬間，母親寫字時的認真神情，不由得浮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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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生長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年代，為了生子歷經數次流產仍僅生下多個俗稱賠錢貨女兒的外婆，終於在盛年因血崩而亡。從此妹妹們及繼母所生弟妹的照顧責任及幫忙外公生意，理所當然地落在身為長女的母親肩上，生活裡幾乎只剩下足不點地的記憶。

母親天性聰慧，不僅學東西又快又好，同時也喜愛學習新事物，對於經商之道亦頗有才能，然而這樣的才華卻因為身為女子而被埋沒。儘管被迫在小學輟學，但母親其實還是很想上學的吧！在她終因生病而得以換取一生難得的休息期間，看著我因打發時間而閱讀的英文資料，她終於忍不住興緻盎然地問我那些英文字母的發音、寫法，然後如同小學生般，一筆一劃緩慢而慎重地描著我寫下的英文字母，彷彿那是一件極為神聖而不可褻瀆的事。

而在那些灰白陰沉的日子裡，我偶爾也會說一些報章雜誌上看到的新知識新事物，試圖在寂寥的住院生活裡注入一點生氣，好讓藥味充斥的病房增添一抹色彩。奇妙的是，那許多超出母親所知所學的知識，她竟也能全盤接收且舉一反三，那時看著我的她，對於病魔所帶來的苦痛彷若未覺，笑顏裡經常混和的是對於新知的好奇及興奮。就在斷斷續續的讀報聲中，母親不曾被滿足的求學欲望，與我因母親一日不如一日的焦躁不安，都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慰藉，於是知識的給予與接受，也成為母親與我在醫院裡少有的快樂活動之一。

我彎腰撿起紙片，輕輕放在掌心，紙張雖然早已泛黃，但那逐漸褪色的英文字母卻仍帶著淡淡的拙氣與認真，那一刻，我彷彿聽見那久遠的讀書聲響起，隨著母親化為灰燼，真正自由地飄揚在空中。母親，終於可以帶著微笑在另一個世界，學其所愛，習其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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