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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安靜的聲音

2015/08/10 06:00

◎振鴻

由於留級的關係,在新學期他留在原本班級和一群甫入學的高中新生們上課。沒多久,他遂有了一個「學長」的綽號。雖不表示任何意見,但他其實並不喜歡。對他而言,每被叫喊一次彷彿就受迫提醒一次──關於難堪而遭致留級的成績;關於自己並非屬於這個班級。

如同過往的人際建立模式,過去一年,害羞的他好不容易費了一段時日才交到幾個能勉強談話的朋友,然而此時,在新的學期,他們卻都倏地與他拉開距離,逕自結伴前行;僅餘他,不及趕上或被拋下似的,就從尚未穩固的關係裡斷落下來。無人為他感到惋惜,想要關切,久了,更無人聞問,只漸次將他沉澱到人群邊緣,他最原初最感安全的位置。

對此,原就對重視競爭的學習環境感到茫然,退卻,對求知也毫無興趣的他強烈升起了挫敗感受,深覺自己的生命本體似乎缺損某種重要零件,沒有它,他不僅什麼都會失去,也將被視做次級品般被輕慢對待。

於是,開學之後,在喧鬧校園裡,他遂不再說話了。

上課時,一旦老師喚他名字要他回答,他便乖順從座位起身,接著,就不再作聲,固執地要將沉默當做唯一能夠給出的答案;下課後,同學要與他談話,他也淡漠地搖頭或揮手,示意自己的無話可說;若真非得開口,他也堅決,要將話語以最精簡安靜的文字書寫在紙上,黑板上。

過了幾個星期,他的安靜,開始擴音器般在校園裡傳送出陣陣聲浪。有的老師嚴厲地斥責他、批評他,然後感歎起師道無存,覺得受辱;有的則擔憂起他,而為了減輕擔憂,隨即又焦急地想為他的不說話找出總總可能原因,比方「情緒憂鬱」、「拒學」、「人際霸凌」、「生命遭受難以承受的創痛」……然後再將他框入他們各自所認同的版本裡解釋他,對待他,安置他。至此,才感到安心。

至於學生,尤其是他的同班同學,從對他的行止感到困惑,怪異,到開始議論起他的無聲。有的在私底下模仿,訕笑,八卦;有的則堂堂在他面前,惡意地對他撻伐叫囂,彷彿他的安靜、沉默、不說話是多麼錯誤且丟人的一件事,彷彿他惹惱了他們,不該這麼對待他們;但也有的,好心腸地憐憫他,將他視做殘傷的人那樣同情,維護著,在受欺凌時盡力地代他說話。

漸漸,班級終因他碎解成了幾個團體。

而有一天,在意班級經營成效的導師也在放學後將他留了下來。

「為什麼不開口說話?」立在講台旁,導師審訊似地質問他,語氣中充滿了慍怒的情緒。

似乎早就預知會有如此問話,他便像被叫上台解題的學生那樣走向黑板,拿起溝槽裡的粉筆,然後,準備充足卻又膽顫似地在上頭寫下四個薄白且虛弱的小字。

「自─然─而─然。」依循他的筆畫,導師一字、一字跟著低聲覆誦。

但是,對於這麼不著邊際又難以解讀猜解的線索,導師顯然很不滿意,無法接受,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繼續迫切地,一再要求他多說什麼,然而他始終無動於衷,恍若無聞。唯一回應,只是反覆指向黑板上的四個小字。

「用說的!你用說的!」見到如此反應,沒能得到更多隻字片語的導師忽然激動不已,用聲音撞擊他。

他心底不禁震晃起來,但終究,還是指了指黑板上的四個小字。

可這次,導師彷彿也被口中丟擲出的聲音所驚駭到了,意識到自己失格的師生對待。旋即,他警醒自己,要自己扮飾好平日裡循循善誘的良師角色。於是他深吸一口大氣,整頓思緒,穩住自己,試著用最柔和的語氣與表情將話題轉換到新的方向:「小齊,你知道不說話會影響到別人嗎?這樣會帶給別人困擾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

最後,手不再指了。但也不再寫了。

空蕩的教室驟然安靜下來。

然而,就在這當下,就在這個他與導師相視無語的片刻裡,他方才注意到,感覺到,盛夏黃昏裡猶赤熱灼人的餘光不知何時已經從天頂沖刷下來,滾滾落入教室,逐次堆積在他和導師的視線之間,然後將他們一再地推離,推離,推離。漸漸,他覺得垂立在導師面前的自己其實已經是不存在了;而漫漫荒堆裡,僅餘一張半憂半慍卻又極力維持親和的臉孔好像遠方孤島般地陷落著。頓時,他明白自己是真的可以抿緊嘴巴,保持安靜,不必再說話了。

因為,他的聲音是如此巨大,但無人可以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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