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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清熱
圖◎吳怡欣
◎黃志聰 圖◎吳怡欣
幾隻麻雀停在窗台喧鬧不休，剛運動回來的母親和賣竹筍的老莫討價還價，質疑為什麼只過了一夜，筍價就上揚了三分之一。幾分鐘後，響起熱鬧的八仙樂音，好日子加上好天氣，村裡有人要娶新嫁娘，提醒鄉親晚上去給他們請客，分享喜氣。
聲音醒了，太陽也醒了。拉開窗簾，晨光如箭雨斜斜射來，房間像剛下灶炊煮的蒸籠，緩緩加溫。
吃早餐時，裝設在天花板的老吊扇有氣無力地運轉著，母親開始碎碎念，告訴你老爸幾百遍了，吊扇都使用十幾年了，啟動時搖搖欲墜，風速又不強，是該汰換了；但他不知是在堅持什麼，一直不換，還說我若老了，也把我換掉好不好？不想想自己幾歲了，想交小三，這輩子免想啦。
母親末幾句像冷笑話，我故意縮著身體直喊：「好冷喔。」母親知道我是在消遣她，冷不防地打了我一下，倏地嘴角卻揚起，自己也覺得好笑。
不過冷笑話並沒有降溫的效果，全身已然汗流浹背了。在室內的我尚且如此，何況大清早便到田裡工作的父親。母親說現在的天氣不比往年規律，冷熱失調，往往一大早的溫度就像發高燒不退一樣，以致於4點半左右出門，最晚9點就要回家避暑了。躲過日正當中的時段後，傍晚再去勞動一、兩個小時，天暗回家。
我讀國、高中時，父親租了很多田地耕作，同樣天還沒亮就出門。與現在不同的是，那時他的工作安排得扎扎實實，吃午飯就算是休息最長的空檔了，其餘時間幾乎都在太陽底下幹活。
如今父親有點年紀了，多曬了陽光便頻頻喊熱，冬瓜茶、仙草露當開水喝。然而只要他買的股票有漲，或者用公式抓中了樂透明牌號碼，和個性向來強悍的母親鬥嘴鬥贏了，彷彿燥熱之氣便自動解散，不一定要喝涼水才能解渴清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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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熱，我買了涼麵當午餐，熱湯熱食一律敬謝不敏。
邊吃邊看電視新聞，有人開車進入加油站加油時，突發中暑，結果把油門當成煞車踩，撞歪了加油機，嚇壞了一堆人。還有些地區的溫度動輒逼近四十度，盛夏到了，酷熱天候像頭張牙舞爪的怪獸，人人退避三舍。
餐後，喝的是看它冒著氣泡就感到一陣清涼的加鹽沙士，而且非得一口氣喝完，並如電視廣告般，滿足地「啊」了長長的氣聲才覺過癮。然而不多時又感到口渴，身體有些懶洋洋的，像消氣的汽球，沒勁兒。
母親問我這幾天晚上睡覺時的作夢頻率高不高？早上起床時會不會猛打哈欠，睡不飽的感覺有無特別濃烈？每天第一泡尿是不是偏黃，加上口乾舌燥食欲差？在手掌裡哈氣有沒有臭到差點薰昏自己？
我說好像大部分症狀都有耶。「那就是肝在著火，火氣大啦！」母親一副我就知道的自豪神情，繼而說她下午會去採一些貓鬚草、白鶴靈芝煮青草茶，若是虛火較好撲滅，喝個兩天便差不多恢復元氣了；若是實火，那就必須再加幾味威力強大的藥引，諸如黃連、龍膽草、金銀花……才能鎮壓得住四處點火作亂的體熱。
記得小時候，母親時常去中藥舖抓草藥。她習慣帶我一塊去，因為我長得矮，發育慢，甚至讀到國小二年級時，睡到半夜還會尿床，所以一併讓雖然沒有營業執照，醫術卻有口皆碑的赤腳仙仔看診。仙仔說吃排骨燉龜鹿二仙膠對轉骨最有效，而半夜尿床不用特別吃中藥，睡覺前少喝水，應該就會有所改善了。
至於母親，赤腳仙仔會看得比較仔細。先詢問身體哪裡不舒服，然後按壓脈搏，再觀察舌頭、眼睛及指甲，診斷結果通常是氣虛，身體臟腑火氣大。看診完畢後，赤腳仙仔習慣點燃香菸吞雲吐霧，似在思索如何搭配用藥。抽完菸後在他身後幾十個抽屜裡取出少則四、五種，多則七、八種的中藥材，經個別秤重後包裝，吩咐母親每帖藥材加三碗水下去煎煮，煮到剩一碗的八分滿再喝。還強調飯前喝，降火清熱的效果最好。
母親對各種病症的徵兆，何種草藥能清熱解毒多少懂了一些，大概跟她這輩子常常看醫生，吃很多很多的藥有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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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是感官反應，有時也形而上，因熱而心浮氣躁，導致心裡的結怎麼也打不開。因此，到朋友家的宮廟參拜，祈求心平氣和，諸事如意。
神龕旁擺著一張椅子，朋友說那是被神明欽點要當乩童的信徒受戒時在坐的，修練期間是七七四十九天，每天至少三小時，如禪修，須心無旁騖，神佛自會下凡來調教指導。通過考驗，方能幫神祇做事。
我端詳著那把坐了會讓人脫胎換骨，穿透陰陽的神椅，四個腳都墊著金箔紙，椅背繫上紅綢，周圍放置銅錢，象徵兵馬護衛，看起來莊嚴而尊貴。朋友問我想不想坐坐看，心靈或許會感到平靜，並且找到最好的解決之道。我尷尬說自己恐怕沒慧根當乩童，因為自身事都搞得一團亂了，如何幫助別人。具通靈能力的朋友要我不用想那麼多，我煩惱什麼事神明都知道，要不是祂交代可以讓我上去坐坐，他怎麼敢亂出主意，自作主張。
坐上這張神力加持過的椅子，閉上眼睛，首先感受到的是天氣好熱，繼而心裡泛起層層漣漪，甚至波濤洶湧。接著想起生活上的種種辛酸與無奈，職場上的不順遂，甚至哀悼起養了十三年的老狗在巷弄裡無端被撞，一命嗚呼，詛咒撞牠的人該受報應。就這樣，愈坐心裡愈幽暗，心情並沒有得到救贖，也悟不出什麼高深的大道理來，憂心會不會走火入魔。
離座後，我抱怨。朋友解釋說體熱藉著吃冰飲或服藥膳可逐漸消散，而那些埋怨與傷痛則是一種心熱，平日清除不易，而今藉著坐禪統統釋放出來了，不好嗎？
朋友又比喻說就像蓄集了厚黑雲層的天空，不讓它劈里啪啦地下一陣傾盆大雨，哪裡有機會放晴呢？
恍然頓悟，趕緊再點燃三炷清香虔誠拜謝神明幫忙，並跟祂預約說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日後必定還會有很多煩惱，能不能三不五時回來借坐椅子清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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