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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高翊峰／偷窺侯麥
2001年，侯麥獲得金獅獎終身成就獎。（路透）
◎高翊峰
《獅子星座》劇照。
（圖片來源：goo.gl/o3IDWQ）
侯麥（Éric Rohmer，1920–2010）是法國的，也是世界的。遙遠以前，侯麥就給我一種巨大的感覺。這次新出版的《侯麥》傳記，也是一次沉默巨人的敘事。在試著偷窺《侯麥》之前，值得讀者先確認的是，侯麥的內在分裂。
侯麥改編托爾斯泰的《克洛彩奏鳴曲》。
（圖片來源：goo.gl/ZeCMOS）
從觀看者到創作者
《獅子星座》電影海報。（圖片來源：goo.gl/IlcxJs）
他是從一個觀看者開始的，然後成為寫者（影評），最後是創作者（導演）。在投入電影之前，他寫過一本長篇小說《伊莉莎白》，但小說家的身分並沒有為他帶來文學上的成功。之後，艾力克．侯麥這個身分，漸漸從莫利斯．謝赫分裂出來，成為法國新浪潮電影的推動舵手。
1956年，侯麥改編托爾斯泰的《克洛彩奏鳴曲》，完成初期最重要的影像創作。這部影片是無聲畫面，再加上旁白配音。侯麥在作品裡，第一次出演自己的角色，演出故事裡神經緊繃的丈夫。此時此刻的侯麥持續安靜地分裂，不只是導演、編劇，也是演員。
這種身分的重複切換，是創作者內在衝突與矛盾的常態。電影導演侯麥，成為他者，也在傳記裡成為了他自己被物色的角色。在閱讀《侯麥》時，我時不時想到，「他」在哪裡？在傳記裡嗎？還是他早已把自己隱身於真實的世界？
這種隱藏的對立，也反照侯麥的外部世界。比如，我們經常對現代影片創作的真實性問題，提出質問。透過侯麥，可以深究「電影：動過手腳的真相」；「紀錄片：只能呈現真相，無法觸及創作的藝術高度」這兩種論述的差異與類同。這種虛實並存，就顯現於《獅子星座》的拍片技法。
侯麥的故事原型常以「我」為第一人稱進行敘事。這是導演的視角，是演員的視角，也是故事角色的視角。這時候，創作者是造物者，所有圍繞者都成了侯麥捏出來的人偶。這種以第一人稱進行的電影創作，更能貼近侯麥的作者論思維。相較下，小說更有機會貫穿作者論。當一個小說家提出自己可能無法寫劇本或擔任導演，更合適獨自進行封閉式的創作溝通，我其實相信他也是作者論的信仰者。
然而，侯麥在教育電視台的實驗影片創作時期，則是最令我羨慕的一段時光。
他在拍攝形式上的嘗試，為電影創作繫上新弦：根據內容文本進行拍攝描摹。
比如，以影像談論神學家布萊茲．帕斯卡的抽象哲學。比如，以詩人維克多．雨果的詩文本，進行詩意的影像化。這也是詮釋的過程。解讀詩與感受詩意，一直都存有不一樣的心景畫面。侯麥還透過沒有台詞的演員，來立體拉布里耶爾《品格論》裡的無神論者、無賴、投資主義者……這一系列的影片，真的是實驗的先鋒。
做為人的出發點
如何以影像進行文學的抽象描繪？這問題讓侯麥的影像思維，充滿形式的教育可能性，也讓當時的觀眾觸及到「如何觀看」的內核。現在的電影，在形式上已經分類出慣性，也因此局促了。我們多半只能透過影片的故事與角色，試著達到形而上的抽象溝通。但是能重新啟動新觀看視角的實驗，相當少見。
如果丟一個問題：如何將愛倫坡做為一堂影像課程，進行影像化的教育內容？這種以影像做為符號傳遞訊源的思考，也是侯麥外部形式美學的重點。
在閱讀《侯麥》時，我給自己定了一個方向：把傳記裡的侯麥，當成一個虛構人物的小說主人翁。在這樣的針點上，我邊讀，隨筆寫下的可感雜記，就愈來愈多，也看見更多躲藏在傳記裡的侯麥。
讀完傳記，我重新觸摸曾經看過的導演與作品，出現了對照組的新切入。透過侯麥，蔡明亮的電影出現新解讀：強迫學習觀看的另一種凝視。伍迪．艾倫游移城市的絮語對話，是不得不持續移動的現代行者；透過鏡頭與角色的眼睛，重組了紐約、巴黎、羅馬、巴賽隆納的空間感。侯孝賢《刺客聶隱娘》中光與影的定格畫面，可能是秒速繪畫的幻化想像。而侯麥長期習慣以最少資源進行工作的個性，在導演時，經常只拍一次。這一次，成為一鏡到底的實驗慣性。《鳥人》的一鏡到底，也因此有連貫運鏡該何時取捨的新義。
一本文字傳記，賦予我新的影像觀看思考方式，是少有與美好的經驗。侯麥的巨大，是一天一天累積出一生的量。透過電影，可以看見他的造物者姿態；透過《侯麥》卻能看見他做為人的出發點。如此靜謐躲藏的生平，是一位藝術創作者最典型與理想的經驗過程。在我看來，侯麥以一生進行著大於電影的人生拍攝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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