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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摯敵--我誠摯以對的仇敵(下)

2006/11/01 06:00

◎胡淑雯

兩千年,總統大選前夕,台北的東區降下一場細雨。我拐進一家理髮廳,剪頭兼避雨。

一進門就發現這家店,有著不太一般的個性。

小姐問我吸菸嗎?我說不。那幫您安排非吸菸區。

然而整間店分明都在吸菸,我的前一排與後一排,都是吸菸區。

邊洗頭邊翻雜誌,被一組照片迎面撞個正著。

Hard Knock on Life。

這組黑白照片的標題叫做:Hard Knock onLife。

可譯做「遭遇重創的生命」,或譯做「對人生艱難的叩問」。

主角是個男性戰俘,擁有一副超現實的美貌,一雙深邃到能將月亮溺斃的眼睛,一道美得像藝術品的傷痕。潦草的金髮上,散落著計算過的凌亂與風霜──簡直像廚師撒鹽一樣、漫不精心的精準。他是個時裝模特兒,正展示著某名牌新近推出的服裝與配件。

是的,我翻的是一本時尚雜誌。

這組「Hard Knock on Life。遭遇重創的生命。對人生艱難的叩問。」讓我覺得自己真是、真是、沒見過世面──那將一切都浪漫化了的,對血汗與創傷的傾慕,簡直做作到推翻了做作該有的自覺。

另一組黑奴系列:一個帥到令人髮指的黑人,雙眼朝向遠方,望著命運般愁苦的黎明。彷彿奴隸主對其特權獻上的一份微妙的致歉。同樣、同樣、非常假仙。

在拜託洗頭小姐幫我將雜誌換成報紙的時候,小姐低聲向我抱歉,說,「真是不好意思,晚餐前的這個時段,店裡都是這種客人。」這種客人?哪一種?「剛剛才起床的,」她指指路口的一棟大樓,「準備去『粉紅佳人』和『意難忘KTV』上班的小姐」。

原來如此。我懂了。

透過鏡子,我看見自己左後方的一個女子,一邊抽菸、吃飯、做頭髮,一邊在臉上打底上妝。這裡就是她的後台,她的化妝間。

我翻開報紙,讀著選舉新聞:當年的部長、王子的父親,在冗長的專訪中侃侃談論民主、正義、對人民的敬愛。他是總統候選人。

女子的外套底下,是已經換好的工作服。紫黑色的鏤空短裙,走的是冶豔路線。她從自己的包包裡拿出一瓶指甲油,修補食指上剝落的色塊。在上工之前,可用的時間只有這麼一點。

部長的民調低到可笑的程度,低到幾乎可以確定,他必將以恥辱性的低票落選。我讀著報上的分析,覺得歷史彷彿收了我的賄賂,要替我報復陳年的兒女私仇。

女子抖落菸灰的樣子很好看,有一種老練的熱情。她動動脖子說可以了,「一樣記在帳上,月底結算。」理髮師從工具箱裡撈出一支鋼瓶,噴送出一團大霧般迷濛、香到發臭的定型劑。

當惡香如細雨飄降,我聞見一種恍惚的、屬於童年的香氣。雜貨店風行一時的廉價香水,一瓶五塊錢,我曾經愛到不忍釋手。

女人站起來,對著鏡子擺一擺側臉,調整瀏海的厚度。我藉著報紙的掩護,偷偷看著她。

左臉,右臉,眉眼,下巴,再看一眼我就認出她來了:她是、她是、她就是,後來搬走的那個林麗鶯,森林中最美麗的那隻黃鶯。

原來,妳在這裡。

我彷彿看見當年那個女孩,在三輪車上用力踩著,為她媽媽送水果。

(葡萄在回憶的高溫底下急速變老。)臨走前,她顧盼著。吊著眼線的眉梢輕輕掃了我一眼。

原來,妳在這裡。

(葡萄已經爛了,該拿去丟掉了──有些人一再重複某個故事,是為了牢牢記住,有些,是為了徹底遺忘。說穿了這其實是同一回事,回憶的過程總是讓故事不斷地趨向死亡。)她輕輕掃了我一眼,睫毛上壓著一道心虛的停頓,像是要抵抗陌生人好奇的窺視。

我沒去認她,酒店小姐是不喜歡被童年玩伴認出的吧。

(在那紫色的傷口閉合之前,也許會大吐一口氣,就像臨終前吐出的最後一口氣那樣,長長慢慢、慢慢長長──跟遺憾一樣漫長地──迎向大徹大悟的虛脫。)我不敢與她相認,我沒臉向她介紹自己。我們在各自的鏡子當中,沉默地迴避著對方的視線,比逾越少跨一步,各自將各自收好,留在(圖片提供/遠流) 界線的兩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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