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謝文賢／錢

◎謝文賢

酒店大廳宏偉如海，海面平坦，紅豔金閃。

吧台像艘船，泊在入口右側，他就站在吧台後面，他再後面是一排酒櫃，上面的酒名他都背得滾瓜爛熟，但喝過的沒幾支。

吧台前面滿滿的都是錢，幾張美金坐在高腳椅上，一張嶄新的富蘭克林睥睨環視，身形張揚，大約正說著什麼好笑的事情，兩張林肯被逗得張口微笑；一張傑克森雖然垮著眼臉，嘴角也可見微微揚起，另一側的五張華盛頓則是笑得前俯後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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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台對過去，是個開放式的咖啡座，幾張日幣窩在一起私語著，時不時鬨散開，爆出嘩啦嘩啦的日語。仔細點，可以看見福澤諭吉像個明星般被各面額紙鈔團團圍著，坐在角落的夏目漱石則始終無語，安靜撫弄著窩在身旁的一隻貓，偶爾轉頭與樋口一葉寒暄幾句，神情總不熱絡。

再遠，靠近門口的地方，幾十張歐元拖著行李箱，安靜無聲地站在雕飾精巧的廊柱旁邊，看起來像是還沒落腳的旅行團體，正等待著時間離開或來。

人民幣數量多，整落整落地或停或走，散逸在大廳各處，藍的綠的紅的毛澤東聲調宏大，很難不引起注意。

幾枚硬幣樂孜孜衝過來，圍上小舞台邊的一架唱片機，不多久，音樂緩緩流淌，金屬冷調，帶點末日氛圍。

這時，大門一開，一隊新台幣夾雜著熱風滾盪進來，氣息像海，也熱鬧得像海，刷淡了密閉空調的清冷。

黃昏走老，夜翩翩降來，時間從搖曳晃蕩的錢縫中流逝，有些錢嫌它快，有些錢則嫌慢，不管如何，它來了它走，帶走一些錢，也留下了一些。

入了夜，酒店紙醉金迷起來，各國錢幣之間的交流愈趨熱烈，高尚的、骯髒的、可笑的、難笑的……他看著這些偷拐搶騙、爾虞我詐，心裡感到百無聊賴，錢的花樣他見多了，一點不覺得希罕，況且這世界大千，又有誰能真的看得清誰呢。

想遠了，有聲音把他拉回來，是沙發區那邊，聽著像是起了糾紛。

「他是一個人，趕快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叫聲尖銳，像掉火裡，「他不是錢！」

這一吼，大廳裡的錢全都有反應。

他探頭往爭執處看了看，一堆錢簇攏著一個人，幾乎把他淹了。這倒新鮮，他心裡笑，拿起抹布擦擦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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