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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伊薩.迪內森與《遠離非洲》

2006/11/08 06:00

◎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 譯◎鄧伯宸 圖◎王孟婷

如同傑作,至情至性罕有。──巴爾札克

丹麥傑出女作家卡倫.布里克森,「從男爵夫人」(Baroness Karen Blixen)、閨名卡倫.克里斯汀絲.迪內森(KarenChristenze Dinesen),家人叫她妲妮(Tanne),情人則叫她妲妮亞(Tania),然後朋友也跟著叫。只因為死心塌地愛著過世的情人,便用他的母語英文寫作,用的是典雅的舊式文體,並在娘家姓氏的前面,用了一個男性筆名「伊薩」(Isak)。

「上帝喜歡開玩笑」

二十歲那年,她發表了幾篇短篇小說,頗受到鼓舞,未幾卻又決定擱筆。她「從未想要成為一個作家」,「本能地害怕陷進去」,若是從事其他職業,角色總是固定得多,即使陷在裡面,至少可以使她免於生命本身的難以捉摸。直到年過四十,才開始專事寫作,將近五十歲時出版了第一本小說集:《哥德人軼事七則》(SevenGothic Tales)。人生的挫折加上情人在非洲喪生,使她成為一個作家,並給了她一個新的生命,在她看來卻是開了她一個玩笑。於是「上帝喜歡開玩笑」也就成了她後半生的格言。

對於一般人認為她是天生的作家與「有創意的藝術家」,她總是誠惶誠恐地抗拒。事實上,對於寫作,她從來沒有野心,更別說當個作家;在非洲寫的一點東西根本不足掛齒,因為那都只是用來打發「乾季」的,目的不過是遣懷散心。僅有一次,是「為了賺錢才寫點小說」,儘管《復仇天使》(The Angelic Avengers)確實是為她賺了一些錢,但結果卻是「糟透了」。她之真正開始寫作,純粹是「生活所逼」,何況她「能做的也只有兩種事,烹調……或許還加上寫作」。

烹調先是在巴黎學的,後來在非洲也下廚,目的不過是取悅朋友;為了取悅朋友與土著,她又學會了說故事。「如果她一直待在非洲,也就不會成為作家了」。因為:「我,我只是個講故事的人,其他什麼都不是。讓我著迷的,無非是故事以及如何把它講出來。」只要有生命與世界,她就能夠話說從頭;因為這個世界充滿著大大小小的事件,奇奇怪怪的遭遇,全都是在等著人去講,有的之所以沒有講出來,依她的看法,不過是缺少了想像──只要耐得住性子,一講再講,你也就可以把它說得活靈活現。

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切

無疑地,這當然需要技巧,講故事的人不僅要活在生活當中,更要能夠按照所需的條件把它變成藝術。做個藝術家需要投入時間,並要與渾渾噩噩過日子的生活有所區隔,在生命當中,或許只有天生的藝術家才能做到這一點。以她來說,就有一條清楚的界線將她的生命與她後半生的作家生活一切為二。正因為她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切,包括她在非洲的家與她所摯愛的人,只帶著悲傷、痛苦與回憶,一無所有地回到朗斯提德蘭,她才真正成為一個藝術家,並獲得了非如此便無法達成的「成就」──「上帝喜歡開玩笑」,而神的玩笑,希臘人最了解,往往都是殘酷的。

就一個藝術家來說,生活與作品之間的關聯往往會造成困擾。很明顯地,關於她的故事,沒有人會比她自己現身說法講得更好了,但她何以沒有寫一本自傳?說到《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總認為是一部自傳性的作品,但是,全書絕大部分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供參考的蛛絲馬跡。例如不愉快的婚姻與仳離,書中隻字未提,只有從丹尼‧芬奇哈頓這個非同一般的常客與朋友身上,細心的讀者才能夠知道有這麼回事。迄今評她評得最為中肯的羅伯.藍包姆(Robert Langbaum)就說,這部作品是「標準的田園詩,允為當代最佳的田園散文」。也正因為是田園的,嗅不到絲毫的激情,即使芬奇哈頓的墜機身亡,以及最後幾個禮拜她孤身一人守著行李與空屋,也只見暗筆淡描,點出潛伏在底下的「至情至性」。她寫芬奇哈頓每次回來,「都把一切散盡;總是說──彷彿是咖啡田在說的,只要雨季的第一場甘霖來臨,它們就會都發出來」;然後,「田裡的東西全都自顧自地說著自己」,而她呢,「每當他飄然離去,就編出許多故事」,「就如席赫莉莎德(Scheherazade,譯註:《一千零一夜》中講故事給國王聽的女孩)那樣,盤腿坐在地板上,編出了許多故事」。

故事如果不講出來

芬奇哈頓與他的朋友柏克萊.柯爾(Berkeley Cole)都屬於那個世代的年輕人,第一次世界大戰使他們徹底跟傳統分道揚鑣,也沒有辦法履行日常生活的義務,有的人成了革命派,活在未來的夢土中,有的則完全相反,選擇了過去的夢土,活在一個彷彿「不再存在的世界」。但都有著相同的信念:「他們不屬於這個世紀」,寧願做個「放逐者」與「離棄者」,準備好要「為自己的一意孤行付出代價」。總之,芬奇哈頓來去一任己意,要他被婚姻綁住,那是萬萬不能的。維持關係最保險的辦法,就是不斷地完成新的東西。因此,可以確定的是,她也跟席赫莉莎德一樣,一心想要討好,也同樣意識到,若討好不成,自己也就完了。

在她去世之後,她的弟弟帶著幾分感傷回憶道,儘管她知道,「在一個海拔這樣高的地方……絕對不利於咖啡的生長」,偏偏她「對咖啡所知不多,卻堅決相信自己的直覺會告訴她該怎麼做」。直到最後,經過了漫長的十七年,她不得不離開非洲。重大的打擊之後,故事保住了她的愛,也保住了她的生命。「所有的傷痛都是可以承受的,只要你將它們放進故事,或把它們用故事講出來。」故事如果不講出來,它們的意義就仍只是一系列不可承受的事件。

沒錯,如果故事講得不離譜,自會揭露其用意。十歲那年,她深愛的父親去世,為她帶來了第一次的大悲慟,後來又知道父親死於自殺,更成了她最大的打擊,終其一生無法釋懷──而她要在人生中付諸實現的故事,其實就是接棒父親的故事。

在她父親的心目中,有一個人見人愛「神仙故事中的公主」,是他婚前認識並深愛著的,不幸卻在雙十年華遽然去世。父親曾經跟她提及此事,一個姑姑後來也說,失去那個女孩是他一生的最痛,甚至自殺也是因為無法跳脫悲傷所致。

她後來又知道,那個女孩是父親的表妹,小小年紀就一心想要成為父親家族的一員,據女孩的兄弟說,父親的家族當時是丹麥首屈一指的望族,跟她的出身「有如天壤之別」。很自然地,去世女孩家族中的一員,應該算是她的姪女,跟她結成了知交,因而認識了她的表哥漢斯.布里克森(Hans Blixon),應該是去世女孩的姪兒,並「如她所說的,『一見鍾情,死心塌地』愛上了他」。由於漢斯對她並不中意,儘管已經二十七歲,應該是懂事了,她卻做了一個決定──讓周圍的每個人既失望又不解──嫁給漢斯的孿生兄弟,並於第一次世界爆發前不久一同前往非洲。接下來,一切乏善可陳,根本不值得寫進故事,也不足以成為講談的素材,戰後,她立即跟他分手,並在1923年正式離婚。

由生活的惡作劇所寫成的

她從自己早期的生活了解到,雖然你能夠用故事或詩把生活寫下來,未必能夠將生活變成一首詩,將生命活得有如一件藝術品(如哥德那樣),或者用生活去實現一個「理想」。生活中或許有「精華」,收集起來,在想像中反覆醞釀,或許就可以淬煉精華變成「瓊漿」,到最後或許可以「製造」一些東西出來,「合成故事」。但是,生活本身既非精華也非瓊漿,如果你誤以為它是,它就只會是玩弄你的惡作劇而已。或許正是因為生活的惡作劇造成了痛苦的經驗,才讓她(說來稍微遲了點,大約是她三十五、六歲,遇到芬奇哈頓時)落入「至情至性」的陷阱,而至情至性之可貴,卻絕不下於傑作。總之,講故事到底讓她變得聰明了──而且隨著周遭人對她的關心,沒有讓她變成一個「女巫」、「賽琳」(Siren,譯註:希臘神話中以甜美的歌聲迷惑男人變成豬的女妖)或「女先知」。智慧是老年人的美德,但似乎又只有年輕時既不聰明又不規矩的人才會如此吧。 ●


漢娜.鄂蘭(1906-1975)

被譽為是20世紀最具原創性的思想家之一,早年跟隨海德格、雅斯培。1933年納粹上台後流亡巴黎,1941年到美國,曾於紐約新學院(New School)任教。她的著作如《極權主義的起源》是社會、政治哲學的扛鼎之著。鄂蘭去世後,美國學界出現「鄂蘭研究」,對於研究她的學者則稱為「鄂蘭派」,儼然成為一個學派之勢。本文為其著作《黑暗時代群像》(Men in Dark Times)其中一篇精采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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