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陳冠良/慢慢南方澳

2016/08/21 06:00

圖◎阿力金吉兒

◎陳冠良 圖◎阿力金吉兒

初抵南方澳的上午,豔陽烈得眩刺,下了客運的浮晃感猶如腳底踏的是搖櫓的舢舨。寬闊港灣裡的龍舟賽事正如火如荼,拔尖的鳴笛,雄渾的擊鼓,力嘶的加油聲迭沓著。競賽的選手被浪花濺了滿身閃耀的溼亮,引頸觀戰的人們讓日頭蒸騰了一身鹹汗。

小時候,每年端午時節,除了親戚朋友們分送的吃到鬧肚子也吃不完的粽子,更必定收看電視轉播的龍舟錦標賽。其時,各台當家主播莫不使出渾身解數,總是水上的賽況激烈,台上的播報激動,於是整個氣氛炒熱了,比賽便愈形緊張刺激。倒不是因為多麼熱中,但就像農曆春節要玩炮火,中秋的起爐烤肉,所謂過節,少了這些那些點綴性的活動又豈能算數?不過,可能也只是被傳統習俗催眠的一種心情罷了。

簡易行囊一點不沉,踏出的步伐卻有點躊躇,有點重。

放眼望去,所及範圍沒有我想像的模樣。或者,應該說,我想像的輪廓在面對現場之際土崩瓦解了。

太過天真的旅者

出發前,在下榻旅店官網淡雅清爽的介紹文字中,我勾描著蘊養寧謐於喧囂之外的一方拙實小漁村。當前景況卻以滿不在乎的臉色嘲諷了我的一廂情願。可又如何能夠怨怪?我忘了旅行耽溺的總是自己的浪漫情懷,現實被聊備一格地擱置,也忘了觀光侵略與地方本質之間矛盾纏繞的難解宿題。與任何他方一樣,南方澳自有其磊落脈絡的過去現在,而我只是一個太過天真的旅者。

就像一個人,一幢房子也是在悠長歲月的不同階段裡扮演著各種角色。預定停駐兩夜的住所,曾經是看盡人生悲喜劇的大戲院;是讓長途短程的旅客們暫歇的大飯店。時光撫過屋身,留下疲憊的斑駁。然而,有人認識它被滄桑掩蓋了的美麗,著手以當代的簡淨線條,重新刻畫並進化它天生的姿顏風華。那樣的改造工程,單憑一分傻勁絕不足以成事。除了不捨任由老去荒蕪,我想無非是對舊事故物無比眷戀與珍惜的多情了。

本以為房屋格局畸零,略無章法,兜轉一圈才意會其中空間的運用,自有充分的擘畫,以及剛好的留白。旅店豢養的褐斑花貓,睏眼惺忪顯得軟懶,輕爪悠緩,遊蹤忽現乍隱樓層之間。牠不太搭理過客們的狎弄,有絲傲慢,有點冰霜。我想拍下牠優雅神祕的身姿,幾次快門未果,就算僥倖攫住了瞬間,牠不是若有所思地側臉以對,就是瞇起寶石般瞳孔,吝於在我的鏡頭前發光。那保持界線的疏離感,一如主人只給牠編號,沒有名字,所有的萍水相逢便沒有想念的依憑及需要。

時近正午,陽光更熾,大概無須雄黃酒,白蛇冷冽的血液也能為之沸騰了。手邊沒有雞蛋可立,只有貓兒躡躡徘徊。不遠處,划龍舟大賽勝負未定,亢奮的叫陣喧嚷如蕩漾的漣漪,隱隱約約。

主街江夏路不算寬敞,這端有話,揚聲吆喝,對岸就清晰可聞。馬路上,左右雙向,大車小車,流量之密,比靠港休泊的漁船壅塞數倍。眼見觀光巴士一輛緊接一輛,旅客傾巢,心裡只有勸慰自己都是連續假期的關係。

整條街,夾道的喫食生意櫛比鱗次,一店挨著一攤,冷熱選擇俱全。就像米粉之於新竹,阿給之於淡水,牛肉湯之於台南,鮮魚湯高度的「市占率」讓我恍以為其乃當地代表性小吃了。不過這兒可是正港漁獲集散地,賣魚吃魚自然是合情合理的。行前有上網做功課,午餐免去了抉擇問題。我們不疑有他,直搗部落客指名的食店。一爿小舖,裡外食客絡繹,門庭若市,雖然已經提早來卡位,仍須與陌生人併桌而坐。

歲月刷淡的前塵

南方澳懷抱在蓊鬱群山之間,且東臨浩瀚太平洋,地形既隱僻又開闊。早從日治時代迄今,做為一個近海遠洋的漁業良港,造船工業及相關配套技術工廠林立,這裡應該從來沒有片刻的沉寂吧。

遙遠海上的船隻曾網撈什麼樣的故事歸航,有多少落土生根,又多少被陸上舟車運走,也許只有三兩窩聚港埠邊,廟堂外吸煙斗、閒嗑牙,或孤坐家門前納涼打盹的耆老們,依稀印象那些給歲月刷淡的舊夢前塵。

單車沿著船靠的埠畔慢踏,那慢並非悠哉自在,而是彷彿無窮盡的車流人流,險阻重重,不得快也快不得。風滯膩,拂不去身上密匝匝的汗水,還挾來陣陣濕潤腐敗的膻餿。碼頭內的空間明顯滿載,沒有出海作業的漁船,一艘艘緊挨著彼此,隨著微微水波不時磨蹭。黧黑的漁人們也不是下了船就遊手好閒,散漫發獃。船要修繕,網要補,討海人就算上了岸,也仍在為了每一趟平安出航、豐收回港而孜孜勤勤。

拐彎入巷,終於甩卻外街熱鬧的紛擾。

突然的安靜(或許更近乎一種反差對比的效果),就像夜晚啪地一聲斷了電,燈滅了,唱盤停了,一切戛然而止,黑暗才浮現了溫柔本色。原來已然失落,遠離城囂的旅行期盼,在那一刻重獲安頓的理由。

在那裡,時間波瀾不興,最大的騷亂是如我們一般,找風景的人。

盤根的巷道,枝節著細瘦曲徑。沒有路線圖,鑽來穿去,有時柳暗花明,當然也少不了胡同碰壁。晃遊其間,偶然遇見幾扇門戶洞開,大約是左鄰右舍都爛熟了,一點不在意公演家務事實境秀。而幾處不算廣場,頂多是寬一些的空地,孩子們夥著同伴嬉鬧遊戲。城市裡幾乎絕跡的真實遊戲。

店舖生意還是有的,食衣住行,不一而足,樣樣兼備。即使隱藏版的熱炒海產店,仗著源源不止的觀光客,一樣人龍長長,鍋子鏗鏘,場子火熱。照相館的玻璃展示櫃裡,整齊疊著早已停產的膠卷底片,牆上的沙龍照一張張褪盡了繁華顏色。空蕩診所裡只有一名老者的身影,看來不似候診,倒更像是無所事事的夏午,就到這兒享受免費冷氣。稍早經過兼賣文具的書店,不過兜了兩圈回來,卻已見鐵捲門半掩,那態勢就像在說「我只是去隔壁泡盞茶潤潤喉,馬上回來」⋯⋯小鎮巷內頻見這般對生計的不甚積極,但更多是門前蕭索,門後昏闇的景況,好像做生意只為了打發空閒,絲毫無關俗氣的賺錢不賺錢了。

無關緊要的時光

許是地狹形畸,寸土珍貴之故,傍著山勢砌建的屋舍顯得特別低矮稠密之外,似乎還有那麼點不按牌理出牌的隨性。雖不至於嚴重的壓迫感,但必然雞犬相聞。有些屋況儘管頹疲,簷下平凡的喜怒哀樂依然,而那些人去樓空的,窗傾門塌,破落了就是破落了。留下的,就像顯影在照片裡某時某刻的遲暮天光,世間如何荏苒,都還是永恆不改的遲暮天光。而離開的,或許就只能是山那邊,輕輕一慨的鄉愁了。這個小鎮上住著許多海上討生活的人,我在想,若每間屋子都是不能張帆破浪,錨定的船,對他們而言,陸地上的日子是否就相對地更踏實了呢?

午後。天色逐昏暈,如一池攪弄得霧濁的水。

雨來了。

雨來得悄悄,但我們早已當機立斷半途折返,於是得以倖免被突襲的狼狽。

南方澳的時光慢慢,日常慢慢,就連雨水也無關緊要地慢慢,漫漫的。

旅店裡,花貓已不見蹤影,預約的旅人們陸續入住。幅面開闊的玻璃窗外,透明的雨,絲絲綿綿,迤邐一片似有若無的淡淡迷離。在櫃檯值班的豐腴甜姊兒,上二樓來咖啡吧檯添茶水,經過時彷若順口一提地自薦了煮得出色的曼特寧,還有美味的甜點可麗露。

我問,這雨下得有點掃興哦?你說,不會啊,反正也傍晚了,我們明天再繼續到處逛逛。是啊,旅行還有一天。而我喜歡你話語裡那彷彿預言般的,明天是晴天。

夜色在散場的繁忙街市中漸漸濃郁了。

旅店沒有電視機,手機網路訊號像迷路宇宙裡般特別微弱,書上的字句讀在眼睛裡又淨是模模糊糊的⋯⋯將睡未睡,忽忽意識,明明如此靠近著海,我們卻是聽盡了市廛,而未聞一縷潮騷。

明天我們去海邊。●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