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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哈里爾先生
文◎魏禎宏
夏安剛進藝術學院時沒課就到素描教室畫人體，他的工作室與素描教室只隔兩扇彈簧門，同學們都知道夏安若不在他的位置上畫油畫，就是在隔壁畫炭筆。
這是古老校園內安靜的角落，工作室外面有一座義大利式的中庭小花園，到了夏天，工友們會放進幾尾大金魚在園中的噴泉池內，花園周圍有幽深的美麗長廊，地上鋪著細碎的馬賽克，幾尊仿19世紀的雕像陳列在廊柱之間，靠近兩間工作室的大牆上刻著密密麻麻兩次大戰期間殉國的戰士名字。
哈里爾是管理素描教室的助理教師，他的工作是負責安排素描課程，配合藝術家到校的時間協調任課時段。職務看似單純卻複雜，因為藝術家們散居全國各地， 為了尊重藝術家的作息時間，一星期五天的十個上課時段要完美排定確實不易。
哈里爾從學校畢業後因成績優異就留下來擔任助理教師。二十年過去了，他始終還是助理教師，幾次升等機會擦身而過後，哈里爾逐漸沉寂下來。他彷彿是一抹不起勁的影子，總是張皇失措地抱著上課的材料，從幽深的美麗長廊盡頭轉進素描教室，對著比他早幾分鐘進門的任課教授連聲道歉，與模特兒細聲交談，然後謹慎負責地悄然穿梭在學生的畫架間……剛開始，夏安並不喜歡哈里爾先生。
他眼中的哈里爾是個瑣碎而卑微的男人。他總是弓著腰身陪笑臉，像一塊發酸過期的法國乳酪，看著聞著都難受。
直到1992年秋天，夏安開始畫大幅的炭筆素描，他想以義大利花園中的大樹和草皮當做人體的結構來處理，他將大畫布直接釘在牆上，拿著粗黑的炭筆當油畫直接塗抹，一個新的世界出現了。
哈里爾沒事就會穿過兩扇彈簧門溜過來，問夏安的指導教授P夫人在不在？若不在，他會待一陣子，安靜地站在角落看夏安畫圖，夏安偶爾轉身時總會看到哈里爾靦腆的笑容。哈里爾會在P夫人進到工作室後，隨便找個理由就回到他的素描教室。P夫人罵哈里爾罵習慣了，沒事時消遣兩句都快活。
復活節前幾天，哈里爾先生找夏安到無人的素描教室內，他從畫夾本內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疊明信片大小的鉛筆素描，橫豎疏密的線條構築成一幅一幅的風景……哈里爾先生的作品。他看夏安沒反應，尷尬地笑著說：都是些小東西，不像……他沒再說下去。幸好沒再說下去，夏安這樣想著。
然後，他請夏安到校門口的咖啡館喝一杯紅酒，那一杯酒的時間裡兩人說了些什麼，夏安早已不記得。
復活節過後，哈里爾先生消失了。同學之間傳遞著哈里爾先生在假期結束前一天自殺的說法，因為家庭……因為小孩……因為工作……因為健康……？夏安聽得好恍惚，直到學校公告欄貼出追思會的通告。那一天，他看見悲傷的P夫人跟著哀悽的人群走進校園內的奧古斯丁禮拜堂……他繞到義大利花園，坐下來，突然一個人生起氣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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