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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陳克華／白色風鈴
◎陳克華
我的床頭上懸著一掛白色貝殼串起的風鈴。
串串白色扁形扇貝，裁切成圓盤狀，垂在同樣由白色扇貝拼成的傘狀圓頂下，遠看像隻胖水母似地，一脹一縮漂游在臥房裡的空氣之海。
那是多年前逛淡水老街時，在一家貝殼專賣店買的。之後再去發現店裡陳列的貨少了，再去，店就收了。當然是因為全球化的保育風興起，貝殼也在保育之列。
從此也沒有再見過相類似的風鈴販售。
然而有一年回花蓮老家，偶然上到父親診所的樓上，赫然看見完全相同的一掛風鈴，懸在陽光滿滿的窗邊，真的像一隻在熱帶海洋裡悠遊徜徉的白色水母。
陽光透射過薄薄的白色貝殼，再折射至整個房間，果真有種半透明的空間效果，當微風拂過窗縫，整隻水母便活了過來，動了！
當時我心中微微一顫，訥罕良久：原來，父親也喜歡這樣的一只風鈴？
然而不知為什麼，我什麼人也沒說。
包括父親。
如今父親過世已近一年，風鈴也仍舊懸在我的床頭，和父親診所的窗邊。
張愛玲回憶起小時候為相片上色，總是揀一種特別的靛青，大了才發覺，那也正是她母親最喜愛的顏色。
她說：遺傳就是那麼一種飄忽神祕的東西。因為偏偏她母親的精明幹練，她一樣也沒遺傳到。
我和父親之間，有什麼共通的隱祕的連結？
從小我就只是個家裡的乖小孩。乖到和父親不親。待及年長至父親離開，彼此的了解似乎永遠還在原地踏步。父親的博愛慈悲，怡然自得，好脾氣，我一樣也沒有。
但這串白色風鈴，卻證明了我身上流著父親的血。
縱然，也只是喜歡同一只風鈴而已。芝麻綠豆大的事。
但這似乎暗藏著更深邃廣大的某種事物。我，和我父親之間。
我永遠不能清晰地指出的，像在一首詩裡，一串白色水母的風鈴所能象徵，所能涵蓋，所能指涉的。
原來父親也還沒有死，他繼續活在我的身體裡。
當我睡前望著那串無聲的風鈴，彷彿永遠靜止不動著，又彷彿會隨著我的呼吸，在我瀕於入睡的前一瞬，悄然動了一下……
而我繼續活在父親的血液裡，當一天我死的時候，他還要再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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