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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倚門望只因為下雨了
◎劉碧玲
婆婆在我結婚22年後住到台北來，只為一個傳統而平凡的因素。
她老了，有三個兒子，排班輪流照顧以達到公平原則；維繫兄友弟恭的那條繩子，是輪流；紛爭終結與人性醜惡一面不外顯，靠的也是輪流。所以今年，婆婆從高雄輪到住在台北的我們。
電視宣導短片說，老人和小孩一樣，獨居的危險性很高，以這個理由，找一家養老院讓她住進去。
養老院就在我學校附近，每天下班，我會進去問她，今天好嗎？然後和她坐著講幾句話，我們每天大概見面談話十分鐘。
團體生活是她91個歲月裡第一次。我對婆婆說，妳現在和我從前讀書住「學寮」的日子一樣，和許多人睡一間房間，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也一起聊聊天。
婆婆慣有笑得靦腆，她說，是啦。沒有其他不愉悅的話語。
我看著養老院其他老人，有的胸前圍著圍兜，坐輪椅，臉上和圍兜上讓人一目了然，這一餐吃的是麵。這是我的CP學生放大老化版，不聽使喚的手，對嘴巴老是沒準頭；有的嘴裡一長串罵人的話從我進去到離開，沒停。我也有一個學生，整天也是開口大聲罵一堆我弄不懂的事情。
相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來說，婆婆算是行動自如，可是骨質嚴重流失，走路看地上比看前面容易，她需要輔助器幫忙走得穩當些。
輪椅、walker、拐杖和牆壁上的扶把，這兒和我的學校，全一個樣。
原來，人老了，就殘了，殘了也等於老了。
啟智學校和養老院距離如此近，我頭一次發現。
「小姐，請你幫我拿水壺。」那是一個陌生老人對我的請求。
我順便幫她打開水壺，波一聲，彈出吸管。
再幫她把藥從杯子裡挖出來放在她手上，藥黏在杯子裡，她只有一隻手能動，倒不出藥的，對於殘障者的能和不能，我太熟悉了。
我有種加班的感覺。
這一天，天空烏雲聚集的水分，正好在下班時間撐不住了，豆大的雨滴來得又急又快，我決定今天不去看婆婆，摩托車一路騎回家。
「可是我天天都去看她，今天沒去，她會不會一直等我呢？」這個念頭，讓我減速慢慢經過養老院。瞥見婆婆站在大門口，努力挺直腰身，用僅有的一隻眼的視力，搜尋雨中的車與人，我知道她在找我，緊急煞車停到她前面。
「下大雨，今天我不進去。」
「我在這兒等妳，是要告訴妳，雨下很大，妳快點回家，不要來看我了。」婆婆對我揮揮手。
摩托車在雨中急速前進，我的臉被雨水打痛，痛到流下眼淚，雨滴真的很大很粗。
我拿痛解釋臉上的眼淚，其實我心底明白，真正的理由是，我拿她當我婆婆，她卻拿我當她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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