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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林文義/喧囂的孤寂

2017/07/04 06:00

圖◎顏寧儀

◎林文義 圖◎顏寧儀

趕時間不得已,往往招呼計程車。事實上如果時間充裕,從我家居大直山邊,文湖線捷運或公車抵達台北市中心都是非常地方便。

計程車司機先生,總是在前方後照鏡浮現回看後座右方我靜謐的動靜,異樣的眼神挪移著揣測、辨識的小心翼翼,彷彿我是即將暴動起來的劫車者?我是毒梟?或者是作姦犯科之人?保持沉默,上車告訴他抵達地址,自我的視野就純然投向車窗外風景,沒事不說話。

你,是?終究按捺不住,司機先生問起。

我,是?怎麼了?知道他的疑惑,我還是噤聲,再接續的話語經常是──很熟悉呢,但一時想不起來,好像……哪裡見過先生你吶!

林先生!記起來了,你,是那個作家。

被認出是「作家」,我自承有些許的虛華感慰(司機先生讀過副刊上、我的散文吧?)反而感覺尷尬的是──我在電視見過你,知道了,你是名嘴!啊那也真久莫看著你上電視呢?一槍斃命。說真的,一聽「名嘴」二字,頓時全身冰冷,不知所措,再怎般靜謐,還是不安。

無趣味,十年前就告別電視了。我訕然地答說,淡漠的視野是車窗外那丘陵的綠樹,有些枯黃的乾燥,心底意氣想著:就別再問吧。這才微驚地自覺矛盾,這樣淡漠回話豈不是再接續的話題引言?彷彿就是答詢的被動場域。

喜歡聽你評論時政啊,怎麼就不再繼續?

多謝啦,莫乎汝棄嫌……回來寫文學嘛。

立即後悔了起來,這人人愛奉智慧型手機的新時代,幾人讀「文學」?說寫作幹什麼呢?

蔡英文是在想什麼?她是怎樣的人?

國民黨沒用啦,民進黨是咱台灣人的祈望。但是請教阿義仔先生,以後會真正獨立否?

這下真是問倒我了。噤語唯尚,笑兩聲乾乾的,其實是不想再交談,非傲岸而是無解。人說切莫輕忽計程車司機,他們縱走世間紅塵,臥虎藏龍各有慧見、理念,十足就是深諳政治時局的「街頭評論家」。我多聽少言就是,只圖耳根清淨;是啊,我離開那無比喧囂的評論員角色已然十年了,還能再強作解人嗎?

文學如今幾人靜讀?

如果在二十年前衷愛的報社沒因財務危機,宣告解散,我多麼多麼祈盼能欣慰做為一個編輯人得以圓滿退休。接續平生不忘的單純文學寫作,而非無可奈何地短期介入國會助理,只為謀生,繼而鬼使神差地在電子媒體經歷十年光陰的時政評論員角色。造口業、斥政客……那是生命極大的折損,收穫的是得以清楚地真正辨識面具背後,可能連政客自己都難以尋回或本質就是劣種、欠缺的純淨,奪權爭利。

曾以「魅影」形容:時政評論員群落,反思自己初時不免虛華,逐年以降則是愈感心虛和迷惑;最後是丟盔棄甲,逃之夭夭了。我警示自我內心,向來在文學寫作上秉持著「我手寫我心」的堅執意志,是否也在日以繼夜的屏幕相見時刻,不自覺地漸失純淨的信念和理想了呢?莫忘初衷。我的確懦弱地懼怕如若再耽溺於每天置身不同電視台談話性節目,自以為是公理和正義的夸言,其實是最不堪的墮落。

仍不明白何以有所謂「名嘴」的形容?時政評論員被社會稱之「名嘴」究竟是褒是貶呢?可記得先哲明言──人的嘴是所有器官最骯髒的一部分。多麼聖潔且淫邪的嘴(唇的軟、舌的濕),神的讚頌、鬼的詛咒;親吻和吮吸,情欲與食啜……終究是自感幻滅和無能地逃遁於最先的評論場域,我衷心至意的回想,就在一次新世代作家訪談裡,不免歎說──現在想想,當名嘴十年,有千萬人認得你,認為你辯才無礙,可是這有什麼用呢?天知道,其實我更寧願用十年的時光,去換十位知音,來讀我的文學……這是我的一相情願也是由衷之言,文學如今幾人靜讀?眾聲喧譁,民粹狂亂。

一尾自己膨脹的河豚

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廢紙堆中,這是我的love story。三十五年來我用壓力機處理廢紙和書籍,三十五年中,我的身上蹭滿了文字,儼然成了一本百科辭典──在此期間我用壓力機處理掉的這類辭典無疑已有三噸重,我成了一只盛滿活水和死水的罈子,稍微側一側,許多滿不錯的想法便會流淌出來,我的學識是在無意中獲得的,實際上我很能分辨哪些思想屬於我本人,來自我自己的大腦,哪些來自書本……

──赫拉巴爾《過於喧囂的孤獨》

這本輕巧卻深邃的小說,伴我在春寒三月中旬的夜航抵達六千公里外的阿拉伯海灣。書頁第一段如此熱炙、真切地符合於我自始未忘初衷的文學之愛。卷末是那樣地哀傷卻格外地寧謐與純淨,將自我與即將被廢棄的古老壓力機和半生最珍愛的書籍合而為一,如此悲壯,何等決絕!我遙想赫拉巴爾的心境,回溯自己文學的讀與寫……夜間飛行未眠之心不禁垂淚。

荒寒何懼?孤寂又如何。自始我思索著,人之所以為人的定義,因為喧囂有所爭議,不相信和相信,民主之尋求卻誤認為民粹──反抗法西斯的群眾到最後竟成了法西斯之人……漸離漸遠的島鄉,所有的人已沉睡,而我在三萬六千尺高空的越洋班機裡,就著一盞投射光束的讀書燈下,讀卷前這麼一段就值得了。

過於喧囂的孤獨。赫拉巴爾晚年的名著,雖言最後的小說,其實是自我的回憶錄吧?俄國入侵捷克之時,作家的悲憤反抗,是歇筆換槍,還是全然無助地自棄哀傷?卓越、秀異的作家的書籍由於不向極權妥協,就被完全禁制了……如果是在台灣,吾輩作家命運究竟遭遇如何呢?我再思索一次,機窗下是印度大地深夜中閃熠如星河的燈火,那麼微緲的一閃而逝。

那時候,彷彿所有人都認識你,自成一尾膨脹的河豚。屏幕之間,虛華且傲慢的唇舌指這談那,天真地以為苦口婆心的建言可能有烏托邦成就美麗之島的明天?你是一尾自己膨脹的河豚,尖刺事實上對抗不了那巨大而陰鷙的政治交相互利的權謀,你的愚癡如此天真。

告別十年後,前時的時政評論員之你,計程車司機先生的問答,孤寂正是你的懷中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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