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槍響與流行歌

◎吳音寧

股市起跳的路上，犯罪率跟著起跳，而槍聲響起；「我在螢光幕上看見你／看見戴手銬的你／完全陌生的你／給我的感覺卻那麼熟悉

因為你是我的海口兄弟

你黝黑的臉龐寫滿家鄉的貧瘠

日子過不下去了

忍痛告別你的魚網和牛犁

工廠鷹架街頭坑底

你的熱汗追逐著微薄的台幣

沒有背景沒有學歷

你靠的只有一身粗蠻的力氣

可是城市處處燈紅酒綠

可是城市那麼多人花天酒地

——節錄自林雙不，〈海口兄弟〉

1984年34歲、出生雲林東勢厝的林雙不，發表〈海口兄弟〉這首詩，訴說農鄉從5、60年代，被「以農養工」的政策刻意壓低著米價，並課以重稅，催逼出離農的人口，到70年代一連串失效的擴大農場規模的農業改革，加以不斷進口美國雜糧穀物水果……農業所得一路墊底中，農家少年（尤其出生在風頭水尾、自然條件原本就比較貧瘠的海口少年）一出生，就得承受農家長期的處境（如同「命運」，是時代加諸給個人的大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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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田的老爸，通常沒有什麼資源——頂多一小塊、受限於法令而無法分割的土地——可以給小孩，做田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天還沒亮就下田勞動，傍晚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家，也通常沒有什麼人脈，可以為小孩安排做工以外的頭路。

階級晉升的管道，大多只能仰賴考試。過關斬將的聯考（尤以畢業後就有穩定薪水的師範學校，最受青睞），以及公務人員特考（一考上就是鐵飯碗），也有不少成績沒那麼好的，去考警察學校，據日後估計，全台超過70％的男警女警來自彰化、雲林、嘉義、屏東等農業縣境，而「這些地區同樣是黑道的發源地」。

告別漁網和牛犁、告別沒有辦法過活的田地，沒有背景、沒有學歷、又耐不住做工必須付出大量的熱汗，只能追逐微薄的新台幣，同時眼看投機者正在當道、這「城市處處燈紅酒綠」，索性「就賭一次吧／賭一次生與死的最後運氣」（引自〈海口兄弟〉），鋌而走險；愈貧窮的村庄，生養出愈多的黑道。

山線、海線的黑道大哥們，正在金錢的路上拼搏廝殺，變成「縱貫線」（意指名聲不只侷限於鄉鎮，高速公路通車後更縱貫全台者），每個大哥身邊，明的暗的總要養一堆小弟（細漢仔）為其效勞，甚至賣命。

「我的兄弟細漢仔十八歲的那年／帶著滿腔的熱血和阿媽的祝福來到台北／住在城市邊緣靠近發臭的新店溪／他的第一份工作開著烏黑的Jaguar／上面坐著有錢的大爺／大爺開了酒店，當選了立法委員／每天吃吃喝喝的好不風光

世界每天都在改變，有些人不懂發言

你肯定聽過這樣的故事……

——節錄自陳昇，〈細漢仔〉

這樣的故事，訴說著陳昇和他的兄弟「細漢仔」結伴，如同一批又一批離鄉的少年，從彰化縣溪州鄉，提起簡單的行李，到台北找機會。陳昇進入娛樂圈奮鬥，細漢仔則一步一步成為「兇狠的那個馬路小英雄／噴子握在手上忘了自己的存在」，雖然「想起老家心裡有時會難過……」但「真理靠在強者那方」，而「稻子一斤賣不了多少錢」。

然後終於有一天，細漢仔不是特例的、「為他的老闆爭奪地盤出了人命」；也終於有一天，機率不高的、改唱情歌的陳昇紅了，成為歌星。

歌聲中不再有農鄉，而槍響，方興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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