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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為父親買鞋
◎陸蘭芝
「我去鞋店和五金行看過了，都是塑膠底的，不行，得到榮總附近買，聽說那裡有布底的。」電話彼端傳來母親略顯焦慮的聲音。我很好奇，替父親買鞋何必大老遠跑到榮總？母親說：「那附近有賣布底布鞋的，很多榮民都到那兒買鞋。」我驅車返家，載著母親和兩個小姪兒上路。從未去過榮總，只知約在石牌一帶，於是翻開地圖，按圖索驥，一邊思索如何找店家。
父親一生總在跋涉，早年離鄉背井，先隨國軍到海南島服役，民國38年來台，退役後在桃園榮民工廠服務。每逢假日，他風塵僕僕從中壢拎著糕點趕回台北。退休後，他愛爬象山和做香功，每天晨曦未現時，就已穿妥運動服出門，雨天亦然。
記得我小六的時候，常和父親一塊兒打羽毛球，父親穿著白色的運動短褲，結實的雙腿滿場穿梭。看他飛步接球、釣球，朝氣蓬勃。我們家四個兄弟姊妹，各自得有不同的遺傳特徵。我排行老三，曾對自己的小腿不滿，年紀愈長，愈發現與父親的相似處，也愈能釋懷，因為這是血緣的明證。
父親這一代經歷家國太多的傷痛，悲喜學會內斂。江蘇老家捎來家書，父親看得入神，回去過數次。有一回，他獨自返鄉探望年邁的祖母，在香港走失，全家急成一團，弟弟趕赴香江覓回，從此我們不敢讓他獨自遠行。
父親失憶症日趨明顯。年前中風，急診住院，未見起色，身形日漸憔悴，碩實的小腿萎縮無力，幾近骨瘦如柴。看在子女眼中，既痛心又不忍。父親原本話就不多，晚年臥病在床，已不能言語，然而他笑時揚眉的神采卻始終在我腦海縈繞。
年輕時的父親長得俊俏，兩抹濃眉襯扥炯亮的雙眼，分外有神，眉宇間英姿煥發，魅力不亞於周潤發，連印尼看護也直歎父親的明眸動人。我們幾個姊妹總覺得他酷似明星，當年必然擄獲不少芳心。
父親走得從容，走得悄然，一如以往獨自在料峭的清晨換上運動裝束，一如埋首在墨香四溢的報章裡，也一如閱讀家書時沉浸在鄉愁的回憶中。
在榮總旁邊的小巷裡，我們看到幾家賣布衣布鞋的店家。母親拎著一隻父親生前穿過的運動鞋比對大小，她說塑膠火化時會釋放化學焦質，得買雙底部也是布面縫製的鞋較妥。帶著上海口音的老闆娘慇勤招呼。「工怎麼這麼粗哇？」母親問。「這是手工一針一線縫製，從上海帶來的，穿得很舒服的。」老闆娘一邊回答，一邊幫我們選了一雙略小的布鞋。
為父親買了一雙鞋，鞋底柔軟，內裡和暖，祝父親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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