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自由副刊】幽黯南亞,純淨之心──仁愛傳教會
◎葉心慧 攝影◎安培淂
濃濃的夜色,自天邊沉澱大地。垂死者之家外,仍是一片熙來攘往、眾聲沸騰。朝拜祈福的善男信女、婚喪喜慶的浩蕩家族、灰頭土臉的小孩、靚妝艷抹的妓女,還在那些彌漫著垃圾、嘔吐物、排泄物、動物腐屍的異味巷子裡絡繹遊走。比鄰的迦梨神廟(Kali Mandi)傳出陣陣虔誠唱誦,商店也還盡情放送著寶萊塢(Bollywood)現下最熱的主題曲。
垂死者之家內,只剩幾盞昏黃燈光默默映照寂靜的黑暗。修女們在樓上進行敬拜(Adoration),志工們也早早散盡。男病房內,有一個高瘦挺拔的身影,還在穿梭巡視,確定每一位病人都舒適安寢,他才能放心回家。
1983年,安迪(Andy),這位來自慕尼黑,雄心壯志、收入豐厚的銀行家,第一次踏入垂死者之家。當時,年輕的安迪從未想過,旅行中短短停留的驛站,會讓他在公認的錦繡前程上轉彎,往天涯的另一方馳騁。自此二十幾年間,他放棄在德國的優渥生活,前後在加爾各答度過15年修士般的清貧歲月。日復一日,五千多個朝朝暮暮,不棄不離地為垂死者之家盡心竭力。
不只是安迪,「這個看似地獄的地方」一直吸引著世界千千萬萬志工的目光。
這裡是德蕾莎修女創辦的第一個「家」,被稱為她的「初戀」(First Love)。1946年9月10日,德蕾莎修女聽到了天主的呼召,走出任教十數年的校園、走進貧民窟為「最窮的窮人」(the poorest of the poor)服務。德蕾莎修女昔日的學生被她感動,紛紛追隨。1950年獲得教廷正式批准,成立仁愛傳教會。
每天,褪下歐式的修女袍、身穿藍邊白紗麗的德蕾莎修女和仁愛傳教會修女們,都在貧民窟與街道胡同服務。有一天,她發現一個半張臉被老鼠和螞蟻吃掉的人,四處求醫卻頻遭拒絕,遂發願為垂死者覓一處安身之家。
1952年8月22日,這個位於迦梨神廟旁,原為信徒住宿處的建築物,經政府轉捐,化為垂死者之家(Home for the Dying Destitute)。德蕾莎修女為之命名「Nirmal Hriday」,意即純淨的心;大多數人慣以地區代名,在口頭上簡稱為「Kalighat」。
成立之初,修女每天成群結伴從仁愛傳教會總部(Mother House)走進貧民窟,從胡同裡把病人、棄嬰帶回「家」;或是輪流分批前往垂死者之家服務。現在,這裡大部分病人,是由每日到車站與街道巡視的志工送進來的,也有由市政府急救車送來或自行上門的。為了方便照看,後來也有修女長期派駐於此。
垂死者之家: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仁愛傳教會的修女遵行「清貧、貞潔、服從、全心為最貧的窮人服務」四大誓願。德蕾莎修女堅持她們的生活不應該比她們服務的對象奢華,所以每名修女只有二或三套補了又補的紗麗、一雙鞋、一本《聖經》、一串念珠;不用電器、不蓄錢財、不受饋贈、外出時也不能接受任何人供養,不管是一餐飯或是一杯茶;不攀外緣、三年一調、輪流執事、十年才可返鄉一次……不過,修女們卻總是如此喜悅,如此甘之如飴。
每日早晨,修女、實習修女與修士、員工、志工一起投入工作:早餐餵食、洗衣洗碗、擦床刷地、為病人換洗、打針餵藥、清洗及包紮傷口;中午病人小睡,修女上樓禱告,實習修女與修士回到各修道院,志工也各自散去,下午的工作亦大致相同。
我記得那是個雨季剛過、冬天未至的悶熱早上,一位年輕女子走進來,除了散發淡淡腐味,她看起來並無恙。但,撥開她遮臉的鬅鬙長髮、霉晦粗布,臉孔暴露的剎那,心卻近乎窒息。當時在垂死者之家服務了一年多的我,經常要為從車站或街頭帶回的病人洗澡、要面對病人髮絲上跳躍的頭蝨和傷口上蠕動的蛆蟲,自認已頗能保持平常心;可是,看到她從鼻到耳消失的半邊臉,露出的大洞看到齒齦舌喉,還是震驚不已。
震驚的不是蜎蜎白蛆、不是血膿模糊的醜陋惡臭,而是年輕、沒有行走困難的她為什麼會讓傷口惡化至此都不求醫?她畸形的嘴唇發出不甚清晰的聲音,輔以比畫的手表示,開始只是個極小的傷口,慢慢被愈啃愈大。蛆蟲啃蝕傷口是一般之前餐風宿露、不良於行的人送進來時常見的病例,她卻為何姑息眾蛆?
在世界很多地方已經絕跡或可輕易控制的疾病,在加爾各答卻常因太晚發現或長期缺乏護理而惡化甚至不治:肺癆、瘧疾、疥癬、瘟疫、癰疽、癱瘓……
德蕾莎修女深信:「疾病,不只是肺癆與痲瘋,還有被遺忘與唾棄;饑餓,不單為了食物,更為了摯情;乾渴,不僅是對飲水的渴求,更是對和平的渴望;赤裸,並非衣不蔽體,更因失去尊嚴;無家,不啻少了屋瓦遮頂,更是少了關懷與諒解。」世間最大的苦厄,是缺乏愛;而真正的貧者,是心中沒有愛的人。
兒童之家:天使的珍珠淚
而最教她痛心的,是母親對生命的無愛。「很多人關心印度、非洲的兒童因營養不良和饑餓而死;可是卻有成千上萬的兒童因他們母親深思熟慮後的意圖而死。如果一個母親可以殺死自己的孩子,世界還剩什麼?」
因此,在印度,仁愛傳教會屬下有多所同樣命名為「Shishu Bhavan」的兒童之家(Shishu,意即兒童;Bhavan,意即大廈),這些規模不一的兒童之家,人數從數十到數百、年齡從數日到十八歲皆有。
位於仁愛傳教會總部附近的兒童之家,是德蕾莎修女創辦的第一所兒童之家;也是其中一所最大的兒童之家,有超過三百名孤兒。這所兒童之家分為殘障兒童與正常兒童兩個區域。平均每日都有遺棄在醫院、警察局、火車站、街道,甚至兒童之家門口的嬰兒,被送進兒童之家;也有來自印度及全世界的父母到兒童之家辦理領養。
除了兒童,這裡還有收留未婚懷孕少女的區域。她們通常是因被強暴而懷孕的無辜少女,無顏回到原來的家庭,也難以覓得結婚對象。待分娩後,孩子通常留在兒童之家,她們則由仁愛傳教會安排工作機會。
德蕾莎修女一直主張自然節育,並凜然悍衛每一個未出生的生命:「如果有一個不要的孩子,別讓他死,送給我。我的兒童之家永遠有多一張床給一個新生命。」
痲瘋病中心:最美的微笑
如果說,兒童之家是個聚集了「生」的地方,垂死者之家是個聚集了「死」的地方;那麼,對很多人而言,痲瘋病中心恐怕是個「生不如死」的地方。
早在1950年代初,德蕾莎修女就想為痲瘋病人覓一處安身之家。最初,她在眾多痲瘋病人遊走的鐵路旁開始流動診所;在當地居民反對與抗議中始終不旋踵。然後,她和她的修女決定「先斬後奏」,強硬霸占了這片土地。她們帶領痲瘋病人一起清理了垃圾堆,披荊斬棘,蓋起一間間簡陋的茅屋。
德蕾莎修女嬌瘦的身軀,一次次為了她摯愛的「最窮的窮人」迸發出不屈不撓的驚人力量。如此鍥而不捨,堅持不懈了許多年,終於,在1958年,政府正式把這片土地畫到仁愛傳教會名下。這所由痲瘋病人自己胼手胝足、一磚一瓦建立的家,真正屬於他們了。
全名為「Gandhiji Prem Nirmal」(意譯為聖雄甘地愛之家,為紀念曾為印度四百萬痲瘋病人爭取和平與自由的聖雄甘地)的塔提加痲瘋病中心,嚴格來說並不是一所醫院,雖然這裡住了兩百多名痲瘋病人,每日提供外宿病人看診等服務,也定期進行截肢手術;對病人而言,這裡比較像是一個充滿愛與尊重的家。
要拯救身心俱傷的痲瘋病人,食宿醫藥的提供只是最基本的,自尊自重的教育才是根本。德蕾莎修女深知,把他們當作病人看待、讓他們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只會讓他們更孤立自己。因此,痲瘋病之家有各種活動讓他們忙碌。這些活動,可不是消磨時間、精力的娛性活動,是實實在在為社會提高生產力,讓他們自豪的「工作」。
愛心環繞全球
總是用最簡單的幾句話語,說出最深刻的生命道理,對於德蕾莎修女的迅速宣福及其神蹟(Miracle),外界引起一些訾議,有人從她生前就批評仁愛傳教會的成功乃因善於利用媒體,也有人對無法估計的鉅額捐款之去向提出質疑。
面對流言,沉默是金。一切褒貶揚抑,德蕾莎修女只有一個回應:「不管誰說了什麼,你必須微笑接受,繼續做自己的工作。」也許,對四千多名修女、修士、神父與數以萬計的志工而言,褒貶揚抑都不重要,他們此刻仍在全球超過七百所兒童之家、痲瘋病之家、殘障者之家、愛滋病之家,繼續做著「自己的工作」。
在這茫茫宇宙間,一滴水的珍貴,只有沙漠的旅人能體會;一片枯葉的美好,也只有落水的螞蟻能了解;一根火柴的溫暖,也只有冬夜的雙手能感受。對於住在愛滋病之家、痲瘋病之家、兒童之家、垂死者之家的他們來說,這個「家」,就是這根火柴、這片枯葉、這滴水。●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