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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鍾玲／ 一匹悍馬
圖◎王孟婷
◎鍾玲 圖◎王孟婷
說到禪宗的六祖惠能，人盡皆知，但是你叫得出惠能弟子的名字嗎？是，神會很出名。但是不可以忽略了懷讓，因為沒有他的一脈相傳，就沒有後世的臨濟、雲門、曹洞、法眼、溈仰五宗。在師父惠能圓寂之次年，開元2年（西元714年），中年的懷讓獲朝廷派任南嶽衡山般若寺的常住，他由廣東北部的寶林寺翻越秦嶺北上湖南。般若寺所在，雲深不知處。兩百年後，唐末五代的詩僧齊己作了一首〈題南嶽般若寺〉說：「石路險盤嵐靄滑，僧窗高倚泬寥明。」
懷讓在寶林寺初見師父惠能時，他只是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僧人，那天師父就提到懷讓未來會有一個了不起的傳人。惠能說：「我們祖師達摩的師父，般若多羅，在天竺曾有讖言說，在你懷讓收的徒弟之中，會出一位人才，有如名駒，踏殺天下人。你就放在心裡頭，不要說出來。」自從懷讓入住般若寺，就等他這個傳人出現，由三十八歲等到五十四歲。
開元18年（西元730年），一位來自渝州（今日重慶）佛寺的僧人上山來般若寺拜師，他二十歲出頭。懷讓看見他進房，踏著闊步，穩如牛行，一雙圓滾滾的虎眼。懷讓問他的法號和俗姓，他答說：「師父，我法號道一，俗姓馬。」他知道這就是那匹名駒了。道一住進般若寺以後，除了午齋到廚房打飯，不見人影。禮佛、禮懺、甚至師父懷讓說法、參修，他都缺席。懷讓問大弟子，道一在忙什麼，大弟子說：「他總打坐，多次我叫他參加，他都繼續打坐，不理我。」
第二天早上，懷讓隨手取了一片堆在法堂前的方磚，那種鋪地面的，暗朱色薄方磚。他走到弟子道一的寮房前。房門敞開著，道一背對著門，面壁打坐。懷讓叫他名字，徒弟沒理師父。寮房前有一塊磨石，供僧人磨剃刀，戒刀用，磨石前有一塊當凳子用的石頭。懷讓坐到石凳上，在磨石上磨他帶來的方磚，發出刮刮聲。道一繼續打他的坐，懷讓繼續磨他的磚。
到了近午，道一張開眼，站起身來，踏出寮房，過來看懷讓在做什麼。他問：「師父，您要把磚磨成什麼？」
懷讓說：「要磨成鏡子。」
道一失笑，說：「怎麼可能？鏡是銅做的，才會反光。」
懷讓望進徒弟的眼睛說：「磚磨不出鏡子，坐禪就能坐成佛嗎？」
道一愣住了，迷惑地問：「那要怎樣？」
懷讓清晰地說：「如果你是為了學禪，禪不在於你是不是盤坐。如果你想成佛，佛沒有定相可以觀想。你的念不應該停留在任何事物上，不應有取捨。想靠打坐成佛，等於是殺佛。如果執著於打坐，得不到解脫。」
道一銅鈴一樣的眼睛閃著金光，打這一刻起他對師父口服心服。他跟著懷讓學習十年，成為一代名僧。他的號是馬祖，禪門很少人用俗家的姓為號。
馬祖道一在西元744年師父圓寂後，到今江西省的寶華寺和開元寺說法，聲名大振。他的機鋒直入人心，令參禪者拜服。例如他竟有能耐令一個獵人，當下放下弓箭出家。一日道一在寺門外，看見一隻鹿匆匆掠過，不久見獵人石鞏手執弓箭追來，道一故意擋在他面前。獵人問：「你有沒有看見一隻鹿跑過？」
道一反問：「你是什麼人？」
獵人見這個和尚威儀如巨松，答說：「我是獵人。」
道一問他：「你懂得射箭嗎？」
獵人覺得和尚問得荒唐，還是禮貌地答：「我懂。」
道一看得出他不亢不卑，內斂平和，也了解獵戶有不濫殺的傳統，好讓動物滋生，就問：「你一箭射幾個？」
「一箭射一個。」
「你不懂射箭！」
獵人反問，但沒有火氣：「難道你和尚懂射箭？」
道一說：「我懂，我一箭能射一群。」
獵人說：「彼此都是生命，你何必射殺一群！」
道一心想，中了，有慈悲心的人，說：「既然你了解這一點，為什麼不射自己？」
獵人心想，和尚問得很深，殺一個跟殺一群沒有分別，殺對方跟殺自己也沒有分別，自己應有很多該砍除的東西，他虔敬地說：「一個人要射自己，真是沒有下手之處。」
道一瞪著清澈的大圓眼說：「你這個莽漢，多少劫累積的無名煩惱，今天應該頓息了。」
獵人石鞏立刻拋下弓箭跪下，拜馬祖道一為師，他就是僧慧藏。
馬祖道一教導弟子的方法還奇峰突起。有一個僧人法號隱峰，是疾如風的求道者，他為了求明師，到各個山頭參學。他已經是第二次向道一求法。一日道一帶著徒弟們出坡，道一鋤地累了，就坐在菜園子旁邊的石頭上休息，把雙腳展開橫在小路上。隱峰推著一輛獨輪車，上面載了收成的各種蔬菜。他在道一跟前把車停下，說：「請師父收起您的腳。」
道一想，給你參這個：「已經展開的不縮回。」
隱峰想，實踐要勇往直前：「已經前進的不後退。」
他居然推車碾過道一的雙腳，道一不動聲色，不久腳面瘀青起來。當晚在法堂夕參的時候，一百多個徒弟集合，盤坐地上，道一舉著一把斧頭，瞪著銅鈴眼，對眾僧大喝：「剛才把我腳碾傷的人出來！」
隱峰立刻到道一前五體投地，並伸長脖子，表示接受任何懲罰，一死不足惜。道一卻輕輕把斧頭放到地上。隱峰頓時醒悟，放下也是勇往直前。他又行腳參學繞了一圈，最後回來拜道一為師。
馬祖道一培育不少傑出的僧才，如百丈懷海、西堂智藏、南泉普願，是他的曾徒孫臨濟義玄，開創了到今天依然盛行的臨濟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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