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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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人鎖 下

2007/08/14 06:00

圖◎蘇意傑

◎甘耀明

在關牛窩的藍天下,當拉娃說出故事的第一句話,蝴蝶轟然漾散。這讓火車在日頭下顯得好蒼老,聒噪冒煙,隨時生鏽。但故事很精采,報紙沒得比。拉娃說,那些載滿年輕士兵的戰艦,成群地牽手出港,跳馳海浪上。但是米軍的船不是駛在水上,是游在海下,慢慢地跟蹤在日本船後頭,發射會冒白泡泡的「海豚」擊沉船艦。海上全漂著我們的爸爸、哥哥、姐姐、弟弟,手牽手哀嚎,就像一畚箕一畚箕潑下去的垃圾,哎呀呀!看吶!會哭的垃圾,會流血的垃圾,會掙扎的垃圾,怎麼潑也潑不完,全無助漂浮。他們揹著槍、戴頭盔,無助地抱成了一團,在風浪上勇唱國歌,沉入風浪下流淚地喊:「大日本帝國萬載。」全送給鯊魚吃透透。

說出的故事就像風散開一樣,?進村民耳朵,鹿野大佐得想辦法消毒。第二天火車運來十幾籮的腥肉,後頭縈繞無數的蒼蠅,像揮發出來的黑煙。只有官兵和講純正日本話的家庭,才吃到怪異的碎肉。肉有強烈火藥味,掉地上會冒火花,要吃得仔細地嚼,深怕牙齒碰出星火而引爆了。鹿野大佐留了一籮筐給驛前的群眾,告訴他們,這是鯨魚肉,是世界上最棒的魚。他又說,亞米利加的潛水艇不是發射海豚,是魚雷。不過,大和船艦得了天皇保佑,游來巨靈的鯨魚會擋下魚雷,為國捐軀,這些含硝味的聖肉就是見證。那些鯨魂已入籍靖國神社,受人朝拜,化成錦鯉活在皇居二重橋下的護城河。鹿野大佐解釋完,帶領大家遙望皇宮方位,舉雙手高呼:「天皇陛下,萬載。」隔天晚上,Pa從小溪谷唰上道路,兩步跳上末班車。車廂內坐滿了士兵,愣著窗外的景致,看到魔鬼班長Pa來了,安靜得下巴抵胸。Pa想私下問拉娃一些事,便要求士兵唱軍歌後,這才坐到拉娃身邊轉達鹿野大佐的用意,要是她再亂放話,會用亂針縫死她的嘴巴!警告完,把一隻三吋長的布袋針插在前座牛皮椅背上,針鼻孔掛著紅粗的麻線。但拉娃贏了,講故事的目的徹頭徹尾就是引Pa再度上車,她喜歡上他,感到愛情和死亡一樣,總讓靈魂瞬間陷入了漫漫的黑路迷途。Pa還是為自己問:「妳講的故事是真的嗎?」拉娃的父親插嘴,說:「這鹿野大佐,還是你的問題?」Pa沒有回答,大聲要新兵們都坐下,才起身打開門離開。他要跳下車時,拉娃用石破天驚的音量說:「那是真的,一個比一個慘。」聲響回盪在安靜車廂,遠行的士兵垂頭又垂淚。那時的氣氛真是低迷,車廂中的寂靜隨時間逝去而愈變成殘暴的死寂,Pa回頭要士兵唱軍歌,還得原地踏步,「不管敵人有多少,不管炮火有多兇,大和精神油然而生……」踱步加上價響的軍歌讓地板劇烈跳動,火車隨時會解散,一聳一抖地離開。而Pa咬牙緊抓門邊的扶柱,把鐵漆都捏龜裂了。他看著不遠之地,腫脹的夜腐蝕一切,關牛窩的微燈在那裡顛簸、閃動或餘燼蒼涼,風一吹,一弧路轉後,還諸黑暗了。

局勢愈來愈吃緊了,天空飛來米國飛機,說來就來,說去就去。小孩每天頭戴鋼盔上學,肩背書包、小圓鍬、水壺、便當,腳紮綁腿,足穿夾腳靴。男人戴戰鬥帽,女人戴防空巾和穿褲裙,演不完的防空演習和救災,累得半死卻只能吃半碗的番薯籤飯,而且是和都市人共食。因為米國轟炸機來爆擊了,城市人疏開到鄉下避難,早班的火車可裝滿七節車廂的人。晚上也實施燈火管制,末班車進站時,庄子開始消燈,連河水平靜處都要灑樹葉怕反光。關牛窩上空是飛機路,米機從這過,定時定點地去炸大都市,再打這回南海的航空母艦睡覺。驛站的士兵和庄人得經常仰看,南方傳來隆隆天雷,一群碎密的星火朝北去。剛開始時,年輕人朝天空丟石頭、吐口水或叫囂,想捏死那些螢火蟲。有一回落下爆彈,他們才改觀。那是一架米機歸巢時,把反光的河水當做道路,甩下炸彈。關牛窩溪久旱不斷水,久雨河不汶,河流軟綿如夢,雲影飄過竟睡著而忘了上岸。那顆炸彈掉入河,睡著忘了爆炸,只顧點頭似地跳水漂,順河曲拐了一陣子便翻上岸,衝破三間土屋、兩陡坡、一隻牛,最後停在驛站的地牢上。老怪人以為是火輪車,吼罵:「你磧(壓)死天窗了。」拿竹條去搔,要它怕癢挺起身,好讓丟上去的蟾蜍爬上車窗。村人好奇地圍去,又捏鼻子跑走。因為一位孩子大喊:「是機屎,我剛看到飛機痾屎。」炸彈的尾巴有個轉動的小螺旋槳,嗡嗡好刺耳,引來的蒼蠅流著汗交配。Pa先趕來了,練兵場的吉普車隨後來。一位跳下車的工兵順勢跌落,手腳發抖地爬去,對小螺旋槳猛吹,要是它停下來就完了。Pa趕緊抓一隻蟋蟀放上,鬥牠嘰嘰高鳴,好讓小螺旋槳得了伴嗡嗡唱下去。Pa把五百磅的炸彈抱上吉普車,唱搖籃曲,要士兵慢慢載走,好把這寶貝蛋用飛機丟還米國。車子顛簸離開,那隻趴在爆彈下的蟾蜍好不容易爬了上來,吐出九鏨籽,大口吃掉唱歌的蟋蟀。砰一聲爆炸,滿村咚個隆咚倒,不倒的東西抖出皺紋。村民爬起身,拍拍嚇快的心臟,一看,喲,那路彎處爆出一顆壞脾氣的太陽,少了三個兵、一台車和五位村民,多一口乾池塘。

另一次也嚇死大家。那是天陰多雲的晚上,雷電直往下牽絲,兩架憋急的P38戰鬥機先低空飛下,滴滴咑咑地開火銃,打死兩個房子、三隻羊。山腰的高砲來不及回應,防塵套沒脫。接著,一個猛拋媚眼的洋女人騎在掃把星上,拖著長長的花火,闖入關牛窩上空。距離夠近時,山砲、高砲、機關銃反應快,每支堅硬的滮銃子,射得又亮又腥,要把飛過的女人搞出兒子似地。這時候,村民才看到那是早就遭了炮傷的B29爆擊機,後頭噴出火光。爆擊機受傷太重,兩邊各有一架飛機用鐵翼攙扶。它最後掙脫夥伴,邊飛邊放炸彈,朝深山撞毀了。鹿野大佐招了大批人前去搜查,Pa也被派去。六個小時後,他們到達墜機處,在那找到溶化的鐵漿和人肉碎片,空氣中滿是汽油味和一股香水味。Pa看到一攤肉汁內臟時,還能用各種死豬死狗的念過壓過,可是看到斷手斷腳時竟反胃起來,連忙找地方吐,中途把一座機頭掀翻了。赫!大家猛然間發現那個巨大的女人沒死,騎在沒破裂的機頭殼上,安靜拋媚眼。她袒胸露肚,身材惹火,可能是摔機時,大奶和大屁股把薄布撐裂了。不久,他們發現洋女人只是機頭上的一幅畫,下邊還用英文寫著Iris。有人說艾莉絲可能是某種守護神,搖頭說觀世音娘娘到米國後變壞了,再過幾年會見笑到沒衣穿了。一位農民顧不得冷,脫下衣服給艾莉絲穿,勉強用樹藤才綁上大鐵塊,然後他藉尿遁到離人聲遠的地方,在那裡他可以看到艾莉絲但不被日警看到。他跪下來,寒冷的身子在黑夜中不斷地顫抖,喃喃祈求地說,米國的艾莉絲娘娘,保佑我們,保佑我們不要被飛機炸死。這時候,吐完的Pa恰巧經過,把老農嚇得起雞母皮亂竄,眼神驚恐,深怕被告他在密拜「番婆子神」。Pa轉頭就走,但知道老農可能會從此活在恐懼,便說:「我確實看到也聽了,但你安心,什麼也無記得了。」便跨過一棵被撞斷的樹,就著閃閃的火把,去搬移又扁又重的艾莉絲。鐵板艾莉絲很快地被當成戰俘搬回驛站前,畫上比體重還重的和服,沉默地承受。午夜前,會有老人跑去上香祭拜,留下一堆香炷腳,午夜後只剩寂寞的男人偷跑去想摳開衣服,留下指痕和蝸牛爬過般的精液亮痕。每當末班車的車燈照亮那個圓凸的飛機頭時,洋女人又活過來微笑,一些出征的頑皮士兵歡呼,從某角度還看油漆下的泳衣熱褲俏屁股的痕跡,便用葷淫的眼神打曖昧:「來去找艾莉絲。」一旦有人正經地朝窗外吐她口水,那些邪笑她的人馬上跟著開罵:「走,打死艾莉絲的老公們。」還做賊心虛地,高唱軍歌以示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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