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七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4】賴俊儒／上勾

◎賴俊儒

◎賴俊儒

公有市場附近大小幾條街路，在正午前都屬市場的延伸，七點以後便開始人車混雜，路幅雖寬，實際走起來卻窄得很，只偶爾警察來開單時才忽然空闊起來。

市場賣菜攤子雖眾，但貨品齊全的也就那寥寥幾間，其中兩間舖子在長街中段，店相鄰，貨相似，競爭自然格外激烈。不知誰家先開始的，兩個攤子專請大嗓門的員工來喊賣。市場喊賣是常態，但如何把幾種常見套路喊得行人止步，進而圍觀搶購，那就是個人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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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店兩年前開始雇了移工。移工不標準的台語發音反倒引人側目，乙店眼見客人都被磁吸過去，不多時便跟進布局，幾個月後，兩間店負責叫賣的王牌反倒都不是台灣人了。

甲店王牌身形高壯，略有肚腩，喊賣時彷彿自備擴音器似的宏聲：「西――瓜――啦！」像大刀一砍，再高分貝連續轟炸：「西瓜十九、西瓜十九、西瓜十――九――啦」；乙店則是金髮男子一名，中等身材，眼角掛笑，叫賣聲調抑揚頓挫，像飛刀連發：「好吃的蓮霧、超甜的蓮霧、漂漂亮亮、叮叮噹噹的蓮霧、美女帥哥快來買哦――」聲量雖有不及，卻也隨時準備尋隙突圍。

兩人各為其主，勢同水火，平日從不往隔壁看上一眼，彷彿楚河漢界後面對方並不存在，然而有時喊到同一商品，隔空較勁的意味就上來了。客人隨喊聲漸漸聚攏，此刻得謀定而後動，熟客們手上揀著貨，卻不忙結帳，就等老闆撐不住來降價。

某日天熱，金髮男在喊聲中低聲夾雜幾句母語，似在抱怨。高壯男聽懂了，倏地轉過身來暴喝一聲，金髮男知道闖了禍，但依然抬頭，瞪視，捏著拳頭並不退讓。空氣裡火藥味漸濃，眾人眼看此次真不能善了，忽然隔壁魚攤一聲「條子來了」，眾人愣了半秒，大風吹――幾輛違規攤車撤而不退，躲在小巷裡遠遠觀望；店面則是七手八腳把路面的貨架疊收、重組，變形金剛似地縮回紅線後面。

警察過來，兩店員工一字排開，笑嘻嘻地與之對視。道路上菜葉果皮一片狼藉，警察也不拆穿，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是常民的默契。

五月以來百業蕭條，市場成了疫情爆發的熱點，我只透過網路配送蔬果生鮮，偶爾想念市場熱鬧的火氣，也不知攤眾們是否安好。

前夜在長堤散步，返程時河邊傳來一陣笑語，循那熟悉口音望去，幾個影子自長草叢間竄了出來，是一群帶著釣具的移工，甲乙兩店的王牌也在其中。

我愣看他倆勾肩搭背，談笑風生，才知道原來水火不容是工作，兄弟之情是生活。一群人經過燈下，金髮男認出了我，便拍了拍高壯男的肩膀，兩人遠遠向我揮手，隨後跨上同一台電動車。

改裝過的車子極其瞎趴，他們像一道歡快的霓虹在夏夜裡遠去。 ●

【評審意見】

市井的溫度◎張瑞芬

年輕移工的市井生活與私人情誼，非常在地生活，毫無虛矯之氣。表面市場叫賣，肉搏拚場，私下好兄弟勾肩搭背擎一釣竿呼嘯而去，筆法生動水靈，清倩流麗，脫俗絕塵，非常瞎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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