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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董柏廷/基輔印象

2022/03/24 05:30

聖索菲亞大教堂。

文.攝影◎董柏廷

烏克蘭大劇院屋頂金碧輝煌。

幾年前的事了。將近十六個小時的飛行,抵達基輔國際機場,通關時卻遇到阻礙。海關人員說明一行人的簽證出了問題,必須經過北京審核,並付申請費用才准放行。眾人餓著、盼著、盹著,繼續度過幾個小時的漫長等待,才順利踏進東歐一隅,滿身疲態,卻在看見基輔市容時拋卻,視線彷彿嬰兒睜眸,刷亮如洗。

基輔買回來的俄羅斯套娃。

對基輔的第一印象,始於建築。洋蔥式黃金圓頂,合蓋在粉色系建築立面上,既古典又富麗,《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的配色與景致,在眼前清晰具體起來。這座宜人的城市,保留著從維京時期到後蘇聯時期留下的各種建築遺跡,在一列列宛如藝術建築的寶藏巖之間穿梭,耳邊響起陌生的烏克蘭語言,偶爾摸摸厚篤的牆面、任乾燥的空氣與清冷的光線擦過肌膚、我張開五感,將之埋入身體記憶中。

為了採訪工作,落站第一處,來到基輔市區烏克蘭大劇院,此處雖然曾遭祝融之殃,但重建後更顯華麗精神,襯著晴好藍天,看上去氣宇非凡。領隊延請我們入內,穿梭在深邃無窗的長廊裡,闃靜幽影,螢燈微照,一間間排練室、化妝室、舞蹈室……蟻穴一般各安其位,各司其職,自成一座豐饒的系統。

建築的歷史亦寫著城市的歷史。烏克蘭來自俄系,脫離俄系,其原為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重要加盟國之一,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曾遭烽火蹂躪,但剛毅的民族性,讓他們自餘燼中快速復原,基輔成為蘇聯第三大城市,及至蘇聯解體,得以宣布獨立的烏克蘭,卻因地緣關係,遭強權俄羅斯覬覦,欲降之,成為與西方世界抗衡的一員。另一方面,美國也同時拉攏著烏克蘭,導致烏克蘭政治上分化成兩種意識形態,宛若火山底下埋伏著岩漿,時有休眠,或不待時滾湧而出。

例行採訪行程結束,我們動身轉搭地鐵返回下榻飯店。鑽進一旁的黃金之門地鐵站,古樸牆頂,鑲嵌馬賽克磁磚拼貼繪畫,地鐵站內礦藏等待發掘的秀異景致,圓拱梁柱綴環形圖繪。我們被藝術一路推送,走到手扶梯前,同行的朋友突然止步,猶豫說:「我有懼高症……」我順著她的視線一看,望著不見盡頭的地鐵站手扶梯,跟著緊張起來。領隊見狀,穿過我倆的罅隙,率先上階:「由於地形關係,烏克蘭在建造地鐵時,為了避開河流與沼澤,各站都挖得極為深長,從站口搭手扶梯至地面通常花費至少五分鐘之久。」我們緊緊跟上他的腳步,手扶梯速度飛快,他的說話聲持續放送,只是被風撕碎,「……很深……很長……跟俄國打仗時……軍隊……躲……地鐵站……防空洞呢……」

身為記者,抵達飯店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另一場戰鬥:與時差賽跑,趕在台灣新聞截稿死線前,發稿達陣。我壓下睡意,將稿件送進系統、回報編輯台,窗外天色剛剛破曉。耐不住引誘,放棄睡眠,按開Google Maps,在行程與行程之間,成為時間小偷,任地景與指標領著一張東方臉孔,任意遊蕩。

天空地闊,建物繽紛,洗卻兼程訪談及一夜未眠的睏倦。許是受到東正教信仰影響,街道上隨處可見巴洛克式建築,聖索菲亞大教堂與聖米迦勒金頂修道院遙望,水藍色牆面被潔白石柱架構出莊嚴神色,神職人員於固定時段誦念經文,肅穆氛圍,隨念誦湧現;走上聖安德烈斜坡,在粉紅、粉黃、粉綠的色塊街區裡散步,不意在下一個繞進轉彎處的街角,視野被聳立在坡段高台的聖安德烈教堂撞了一下。瓷白、湖水綠、孔雀藍、水藍色、金絲金珠繞圓形穹頂,進正門之前要先攀一道陡峭的樓梯。教堂站立古老的波迪爾街區上,華麗而威儀的模樣,似牧首俯瞰,也似菩薩垂目。時間流逝,未能盡覽各處,只能安慰自己,總會有緣相逢。

幾年過去,硝煙乍起,生離死別將沃土輾成焦土。即便我已刻意避開瀏覽任何新聞報導,然而在網路社群時代,仍遭臉書演算法暗算,烏克蘭現況的照片自螢幕輪番躍出,背景往往是陰慘天空、砲火燒過民宅、毀容的市景、半隳半破的瓦礫堆,與遠方灰色兵車,逐一殲剿著泊在我記憶深處的印象。

被新聞畫面刺痛時,下意識拿起在基輔街邊攤販購回的彩繪套娃,拆了又組,組了又拆,不知夕陽何時於窗外塗漆,仿如天裂火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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