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方舟時代

◎吳岱穎

「那時，我們會像這樣安安靜靜躺著嗎？」

這個輾轉反側的夜晚，黑暗從門縫窗隙緩慢滲入，浸潤室內乾燥失眠的空氣，如同我們所厭憎的其他夜晚，從同一種姿勢開始，同一種姿勢結束。我記得白天裡如同小提琴弓絃摩擦發出的細微震顫那樣細微的寒涼，也同樣用一種緩慢滲透浸潤的方式，從足掌的中心向上攀緣爬升，越過小腿肚、大腿根、尻脊的淺溝，直達腦幹深處：「我已經倦於解釋這些無理的懼怕了。但如果我說，你願意聽嗎？」

但我終於把一切留給夜晚，不說話，不再交談了。起伏的被枕是凝止的波浪，翻身時不慎溢出的輕薄歎息竟成了唯一的動盪，我於是只能想像，想像滲入房間的黑暗將持續四十個晝夜，暴雨匯聚成吞噬地表的洪濤，只有雷電短暫照亮沉重模糊的天穹。我們浮盪的雙人床是最小的方舟，拒絕搭載其他活物，直抵亞特拉斯山脈的頂峰。那裡是新世界的開端，而我們可以就此放逐自己，彷彿我們曾經擁有上帝的權柄：毀滅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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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你有最勻細的鼻息，像一根纜索將我繫牢在舊世界的碼頭。而我黑暗寒冷的內裡長出的蔓藤，正以一種堅決墮落與放棄的姿態，沿著這纜索生長，艱難地纏繞此後每一個夜晚。

那時，我們將一如既往躺在這床上。我會收斂起所有的動作與呼吸，等待洪水，以及溫柔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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