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頻道粉絲團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美濃地方傳奇】 鍾鐵鈞／山神伯公佑水涵
圖◎顏寧儀
◎鍾鐵鈞 圖◎顏寧儀
大家都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戰敗是因為本土的廣島和長崎挨了兩顆原子彈。然而，在我的家鄉九芎村，從戰爭開始，鄉親們就已知道日本必敗。什麼原因讓鄉親這麼篤定呢？村中耆老曾說過這麼一個故事。
那是現在的廣林里還稱做九芎林，也是日本人還沒有占領台灣的年代。從美濃其他地方遷入的幾十戶村民，在開闢了幾十甲的河谷平原後，發現灌溉用水有問題──山泉水不夠，最乾旱的三月到五月間，水尾田無水可灌溉而必須任其荒蕪。然而那時並不缺水，雙溪河水四時不斷流，只是村民只能望著河水輕歎，因為河床與田地間有五公尺的落差。
客家人是勤於築埤開圳的族群，清同治11年，亦即西元1872年，九芎村民鍾卓利邀鄉親集資開鑿九芎林圳，引雙溪河水灌溉竹頭角到九芎村間的七十甲農田。只是，簡單的水利設施，每年五月到十月的雨季都遭洪水沖毀，必須年年重新修護。如此經過多年，村民在反覆修埤的煩惱中，決定另覓建埤壩址，冀望一勞永逸解決灌溉問題。
經過勘查，村民決定依地形自由落差，從狗母潭附近闢建水圳引水過來。然而有不少村民反對，原因是到處莽原，兩人合抱的樹木林立，加上雜木、竹叢、菅草、攀藤，層層疊嶂，別說開挖興建水圳，就算要砍伐樹木修建道路都不容易；而且，那時還有原住民會割人頭。所以，最終以取消水圳的興建計畫收場。不過，會放棄的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有三位村民依序做了類似的夢。
說來夠玄妙的，尤其在那信仰虔誠的年代，村民想要不信都難。到底，三位村民夢見了什麼呢？
首先說出夢境的是寮生哥的八歲瘌痢頭兒子發仔。他先跟姊姊玉蘭講，玉蘭再跟母親說，最後才傳到村人耳中，只是剛開始，大家根本不以為意。不過，當大家再深思後就笑不出來了。因為發仔平常表達意見都口齒不清，這次怎麼會這麼有條理地說出夢中的話？
他說：「姊，有個很好看的大叔，帶著一隻很大的狗，手上拿著弓箭對我說：『不可以開挖狗母潭上下游的河岸做水圳，要不然……』大叔拿出一支箭向我射過來，那種咻咻咻的聲音好大好大，我一害怕就醒過來了。」
腦筋比較好的村民還想到一個問題：「發仔根本沒有去過未經任何開發、綠樹漫天鋪地的狗母潭──離村子二公里、預計開挖的水圳源頭。他怎麼可能編得出這樣的話？」另外，狗母潭畔的「天狗石」有個傳說──二郎神楊戩與孫悟空打鬥時，所帶著那條「哮天狗」的母親蹲久幻化成石頭的。難不成發仔所說的持弓箭的人會是二郎神楊戩？
村人猜疑中，村尾的寡婦阿財嫂在當晚也做夢了。除了夢境與發仔雷同外，她還告訴村子裡的人：「如果強開水圳，必定天災橫禍不斷。」開挖一條造福地方的灌溉水圳就會遭到天災橫禍？顯得太誇張的嚴重性反而讓幾位耕作水尾田的村民質疑起來。不過，質疑聲很快就自動消音了。因為村長也做夢了：「這裡是好山好水的天龍飲水處，開挖水圳將斬斷龍脈，影響所及重則國破，輕則家毀人亡。」
儘管水尾田的人不服氣，還到處放話：「根本就是工程太大又危險，所以村長才編出這樣的說法來變相阻擋水圳開挖的。」
是不是這樣呢？雖然國家破滅對村民來說是極遙遠的事，但家園毀損可就是眼前災了，這種屬於不可知的神鬼事情，誰能擔當得起？就這樣，開挖水圳的事情從此沒有人敢再提。
然而，現在的廣林里畢竟有九芎灌溉水圳的存在。那麼可能就有人會問道：「是誰？又在什麼時候開挖的？是否有國破家毀的事情發生？」
那是過了幾十年，當年的瘌痢頭發仔已升格當祖父不久的事情了。
西元1895年，日本人占領台灣，企圖把台灣打造成供應日本糧食的米倉。有此國土規畫，所以日本對台灣的農田水利設施倒是不遺餘力開發。像烏山頭、阿公店水庫、來義的二峰圳地下集水廊道……在在都造福著台灣子民。美濃地區呢？竹仔門發電廠與跨越美濃溪的水橋，現在都成了地方古蹟。連僻遠的九芎村，日本人都曾規畫興建水庫，只是探勘後發現壩址有多條斷層穿越，且岩磐地質太差而人道考量予以放棄；不過，日本人卻以每戶一丁的強迫奉工方式，在現在的黃蝶翠谷及南盤頂，開鑿兩座引水涵洞，興建完成九芎灌溉水圳。
當日本人開始徵調人力時，已經頭髮轉白的發仔說出了幼年時的夢境。於是，原本歡欣水圳可以增加糧產的村民，立刻蒙上了會家毀人亡的恐懼。就在村民為難中，發仔再次做夢並對村民說出這樣的話：「去即將開鑿的涵洞附近，有個已浸到水的人形石頭，供奉起來四時祭拜，就能得到山神的庇佑，人丁平安。」
村民有的半信半疑，有的寧可信其有，大家從天狗石那裡開始沿著河岸往上尋找，結果真的在預定開挖的引水隧道上游約十幾公尺的地方，發現一個半浸在水裡、很像人類上半身的石頭──青色的不像本地的石頭，頭部的地方還雜有白色，乍看就覺得很像人類的五官七竅。村民既高興又敬畏，遂把山神石合力移往高聳平台邊的大龍眼樹下，從此日日祭拜，祈求引水隧道的開鑿能平安順利。
信奉神道教的日本人可不信這一套，在怎麼阻止都禁絕不了村民去偷偷祭拜情況下，日本人乾脆把山神石的腦袋敲斷，並毀掉拜壇。
日本人的舉動不僅嚇壞了村民，更害怕會遭受山神報復。只是，畏懼於違背日本人後的處罰與毒打，於是，村民只能偷偷再度找個粗具人形的石頭，擺放在正對著隧道口的河流的對岸，這次村民也更小心祭拜、更虔誠祈求山神對國破家毀的報復僅止於日本人。
兩段的引水隧道，以及中間的連通水圳在一年內陸續完成，九芎村的田地灌溉用水得到改善，糧產也增加了。村民在感謝日本人魄力之餘，卻也搖頭唏噓。因為當初敲斷山神石的日本人竟然在水圳導通日失蹤，兩天後才被發現淹死在石籮潭內，肚子鼓得好大好大。
這位日本人怎麼會去石籮潭？怎麼淹死的？查不出來也沒有人知道。不過，村民咸信是山神的處罰，所以，儘管日本的統治是高壓、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日子更是極度艱苦，但村民卻深信並等待著「日本必定戰敗亡國」的日子到來。
老發仔過世幾年後，日本人真的戰敗退出了台灣。然而，日本人留下的水圳卻繼續滋潤著九芎村田地。至於山神石，如今仍然守護著引水隧道。每次村民祭拜山神伯公時，也相信水圳會世世代代讓豐饒的土地不再匱乏灌溉用水。●
附註：
一、文中的「山神伯公」座落於現今黃蝶翠谷內，「黃蝶伯公」的斜對面。碑石刻著「雙峯福神香座位」。較不同的是「雙」字是以兩個「隻」所合成的。
二、狗母潭「天狗石」則在距離蝶谷停車場僅幾十公尺的雙溪河邊。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