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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吳浩瑋/房間野裸 - 2之1

2023/02/13 05:30

圖◎阿尼默

◎吳浩瑋 圖◎阿尼默

鄰居搬到我們隔壁的空屋後,媽購置藍色窗貼,封住走道與樓梯上每一扇窗,「他們搬來,害我們看不到外面了。」

鄰居的陽台赤裸,沒有任何掩蔽。鄰居會在那裡晾衣服,從我的房間望去,還可以看見幾條等待陰乾的內衣褲。有時當我走到落地窗邊,想曬曬太陽,會剛好碰見鄰居在陽台上晾衣――通常我會閃躲,拉上窗簾,避免尷尬的對視、不知如何接應的招呼,以及他發現自己被注視時的不自在。

但事情往往相反。

在我看到鄰居之前,鄰居的視線先落在我身上。

很多時候,我沒穿衣服。

讓人看到這麼傷風敗俗的東西,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沒什麼姿色,裸體被目擊的瞬間,第一念頭是會不會被告:我人在房間,也沒有意圖供人觀覽,照理說應該不構成猥褻吧?但我也無法從容地待下去,一具平庸、粗鄙的身體提醒我:我有的,跟我能有的,只會是羞恥。

讓我羞恥太容易了,還不必是陌生人。有時洗完澡,我圍著浴巾走出浴室,媽會下移視線:「幹嘛要圍?又不是沒看過。」

又不是沒看過。如果去翻相簿,必定還有我光著身子,占據嬰兒保溫箱、躺在水盆裡的照片。那些皮膚、器官,從小幫我洗澡的媽應該熟得很,但――先不論二十年前的我跟現在的我是不是同一人的哲學辯題――我究竟從何時開始,覺得裸體不該被任何人、包括媽給輕易地看見?

曾經一絲不掛在爸媽的臥房午睡,現在做不到了。曾經游泳課前與同學在更衣室一起換衣,現在做不到了。曾經對著試衣間的全身鏡自在地脫衣,現在做不到了。

現在做不到了。其實不是害怕,而是介意。甚至介意的不是身體,而是介意那些比身體靠內的、類似突刺的東西:我究竟能不能決定身體如何被看?

被誰、被什麼時候、被怎麼看。

意識的出生,沒有一個像開關或接頭的時間點,但記憶裡某個剖片是這樣的:小時候內褲都是媽買的,媽大概想小孩子嘛、藏在褲子裡也沒人看、不必多高級,買的都是夜市便宜貨。那些內褲很粗糙,套上雙腿,鼠蹊會被勒住,下體像一隻被掐住脖子的雞,這導致我一度抗拒穿內褲。反正就算不穿,路照樣能走。這樣的想法持續到國中。

國中的運動場在後山,上體育課必須先爬一條長長的上坡,坡很長,爬很累,視線被地心引力給往下帶……我注意到,鬆軟的體育褲裡,存在著某種形狀。

形狀。在動。

我很快就意識那是什麼。

屌――或故做沉著地說:陰莖――陰莖的形狀略略浮出,輪廓被褲子的布料質地給擴充。笨拙,脆弱。當下我幾乎哭了。我不敢動彈,害怕一跨步,會晃,會具體。期間幾個同學從我身旁經過,他們問我怎麼了,我甩頭,假裝沒事,繼續往上走。

像整個世界都在把我往下拉那樣,往上走。

我接連想起之前上體育課時,同學看我的眼神,那些眼神是什麼意思,有包含我的陰莖嗎?他們有看到嗎?看到這個形狀?一點一點的恐懼,讓羞恥一點一點溢出時間,它不只弄髒了當下,連同過去上體育課的記憶,都被鑲上一塊尖銳的汙漬。

這份羞恥是緞帶,也是鎖鏈。

那天以後,我開始好好穿內褲。

與此同時,整個青春期舉凡外出,我再也不敢穿短褲。

再次穿國中體育短褲,已經是我大二的時候。

我跟駿約在凌晨,公園很暗,只有一些冷的橘色的燈。光照在長長的草上,看起來像一叢廉價的菜刀。公園鋪著黑色緩衝墊,站在上面,一直沒有踩到地面的實感。

那晚,我穿了短褲、裡面沒穿內褲――我穿回了國中那節體育課的配套,彷彿刻意破壞了青春期我訂給自己的兩條規則。

只因為駿喜歡。按他的原話是:「我覺得你這樣很色。」

駿是我在交友軟體認識的對象。當時我很想談戀愛。但在交友軟體上,比起愛的技術,我先理解的似乎是性的技術。

我還記得,第一次在交友軟體上把裸照託付於人,是在駿之前、小聊一陣子的對象,他的體態精壯,說話耐心,我一下子上鉤。有天他突然說,「我好想看看你的身體。」狡猾的是,他在我答應前,就先傳了他的下體照。這變成一場不得不的交易:如果不回傳照片就變成我單方面獲利、過河拆橋;若我因此封鎖他,就等同於永遠欠了他一些東西。

欲望慢慢張開,我說服自己:我其實也想把身體給他看。

於是我對著鏡子,喬角度喬半天,把小腹撐挺,拍了好幾張,但不能全給。還要挑照片,評估哪張最能刺激對方。我修圖,加大對比、膚色調亮,我保持機警,防止四肢過分變形,以免露出馬腳。最後還得在臉上打馬賽克。這是安全措施,也是底線。只要不露臉,大概沒人能從我的身體認出我來。

花了好久時間精修自己,但當我按下傳送時,性欲早就涼了。

我光著身體。看著手機上,我的,他的,我們的身體――身體很粗糙,但螢幕很光滑,按鍵很光滑,照片很光滑。跟我聊天的對象,應該也很光滑吧?

幾分鐘後他已讀。再也沒回。

由於軟體設定,照片拍完會自動存進手機相簿。此後打開手機相簿前,我都會先確認過周遭沒有人,生怕旁人撞見我手機裡的裸照。我也怕自己看到。那陣子瀏覽圖片總像在照鏡子。尤其手機相簿裡多半是工作時的文字截圖,活跳跳的肉色格外顯眼,每次翻到,都狠狠地提醒著我曾有的猥瑣、失敗的關係和性。

我害怕。但我捨不得刪。

嘗到被當成性幻想對象的滋味後,我陸續與不少人交換裸照,這時拿出舊照非常方便,省去擺姿勢、拍照、修圖的時間,同一張照片分裝出單,量產身體。

為了不讓對方審美疲勞,我換姿勢、換構圖、換角度、換部位,錄影。這些升級版不會免費出清,而是以物易物:他傳幾張,我就傳幾張。

傳私密照所產生的快感,甚至比收到私密照的快感還要強。

我喜歡等,等他們收到照片後的情話。他們會說,好色喔,你的身體,你做得很好,好想抱抱你,然後幹你,幹,好想幹你……我喜歡看他們因為我而淫蕩,似乎這樣才足以證明,我也是可以被想要的,我也擁有一副能被欲求、被凝視、被遐想的身體。

這讓我亢奮。

也是我少數感覺自己,真正決定了身體能被誰、被什麼時候、被怎麼看的時刻。

反正稍微察覺到對方有踰矩的企圖,封鎖就好。當然也有遇過相反的情況,如果對方是我想繼續發展的人,我便不會在臉上打馬賽克。

平日上傳社群的照片有露臉,交友軟體上供人滑閱的照片也有露臉,但在臉跟裸體同時出現的情況下,臉是比陰莖更加私密的部位。意味著我不再把自己拆開,我自甘把示眾的形象與私下的欲望連結在一起:我給予了對面那個人,擁有全部的我的權利。

這是所有性的技術中,最接近愛的一種。(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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