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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古乃方/植物野獸 - 3之2

2023/04/13 05:30

圖◎吳孟芸

◎古乃方 圖◎吳孟芸

北北感到快樂時,味道像是薰衣草加上乳香,是一種柔軟又輕盈的氣息。安可以聞到她的不同情緒。憤怒時像番紅花,有著胡椒香料的沙塵感。北北的害怕是他最喜歡的氣味,是讓他肚子咕嚕的胡蘿蔔籽、穀片和土壤氣息。

香水的粉絲專頁叫做BEBE,隔天一早,發現被改成CHA BEBE。趕緊先把粉絲專頁關掉。

「到底是誰把我們改成恰北北?」北北說。安笑出虎牙。「明明是台北的北。」北北白眼翻到冥王星。「應該是那個Monica駭進我們粉專。」北北邊檢查後台的登入紀錄邊說。

「有些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那個Monica就是台灣第一個創香水品牌的調香師呀,她的爸爸是茶農,有很多昂貴的綠茶原精,十幾年來都打著茶香水的招牌。」北北點開Monica的粉絲頁給安看。

「就是這個牌子,mademoiselle

,我到現在還不太會念,馬的什麼的,香水圈叫她MM家啦。」北北說。安側頭表示不解。「算了,反正你也沒興趣。」北北說完,重創一個粉專,重新寫介紹,當做備份帳號也好。

平時寫配方外,北北還要寫香水介紹,她都覺得很煩。因為覺得若聞到了,文字何不都閉嘴。要寫介紹,就是給沒聞過的人一個引子,說好聽一點就是用文字勾引。但是關於自己的介紹,應該怎麼寫呢?

我是調香師北北,育有一獸,小獸比我會調香。

但是安又不是她生的,怎可以寫「育有」。「獸」雖然聳動,但是安看到一定會生氣。

我是調香師北北,和學徒安經營香水工作室。藏家遍布全球,除了台灣。

這樣寫好像太靠北,學徒也有點怪,再來一次。

Perfume by BEBE。調香師北北創立的香水品牌,正與新銳調香師安,轉化香水中的野性。

拍板定案。去倒垃圾。

王先生從管理室探出頭來:「有住戶抱怨二樓走廊太香。」

「太香也不行喔!」北北說。氣味本來就是很強勢的東西,容易入侵別人空間。北北看著王先生,覺得他瘦瘦扁扁黑黑,又眼睛細小,很像老鼠。上次跟安走在騎樓下,還有一隻大老鼠從天而降,嚇死北北。這個吳興街的工作室,離夜市太近,一下樓就是紛雜的食物味,或許是該搬走的時候了。

但安很喜歡深夜去爬象山,北北不喜歡,因為山坡上紅通通的廟很陰,不知哪裡會竄出鬼。總在北北就寢時,安去爬象山。夜晚沒有人會笑他長得奇怪,他可以赤腳上山,任樹枝刮過身體,像是替他梳毛。

在山頂瞭望城市時,他覺得很輕鬆,不用再學習怎麼用筷子,不用試著要融入社會,更不用任北北成為他和社會的中介。如果可以,他覺得住在山上也不錯,但他又很喜歡台北老公寓外露的電線氣味,讓他想到龍眼木的營火,不只有種電線快要走火的興奮感,煙燻果香也使他開胃,餓的感覺就是活著。

每次從象山回吳興街,他會把雙手垂落至地,輕快地跑著,深夜也不會驚動誰。當跑上長樓梯,一開門,北北就翻身。

「怎麼有燒焦的味道,你剛剛還去了哪?」北北微微瞇眼。安沉默,他那小小的淺褐色眼珠變得更小了。

一個月後,安調出鮮血。他發現玫瑰草尾韻有類似鮮血的腥味。

「安,你湯底用什麼呀,怎麼有種黏液感。又不太像是樹脂。」北北揮動著調香紙問,酒紅色的香液在紙上滑動。

安露出邪惡的笑,垂著手跑到陽台,拿出一個密封罐。淺褐色眼珠抵著玻璃,酒精上浮著一層黃油油的黏液,往下一看是成堆的蝸牛屍體。

「我的酊劑是vegan耶,要泡苔蘚,菸草,普洱茶餅等等呀,你泡動物屍體好恐怖。」北北邊說邊看著蝸牛,轉身去找塑膠袋,吐出水水的汁。安抓起調香桌上那瓶泡著薄脆咖啡色羽翅的樹皮色酊劑,表示這瓶浸泡著動物屍體。

「蟲膠喔。靠,你是說我也沒有vegan嗎?但那是我去中藥行買的,這些蝸牛是被你弄死的吧。」北北捏緊塑膠袋。

安拿著那瓶酒紅色的鮮血香水,他那沒有血色的唇瓣上蘸著蝸牛黏液。他蹲下來,朝著北北的腳踝噴。

「你幹嘛。」北北說。

鮮血香水,玫瑰草先是乾燥的草腥,然後是血,中段飄出金屬味,像是極度銳利的生綠茶。尾韻先是酸,然後是黏稠感,食人魔廚房的氛圍。

「鮮血的酸感,是要襯托出花香,像是香奈兒五號,用乙醛讓茉莉花更甜美。」北北對著燒杯說。安把玩著地上的玻璃碎片,根本沒在聽。「酸的存在,就像是生蠔要淋上檸檬那樣,可以讓鮮甜更明顯。這樣你懂了吧。」北北拍了一下安的後背。但他一轉身,竟然揮舞著玻璃碎片。北北向後退了一步,眼前的安,是一隻成年黑猩猩,帶著攻擊性。

夜晚,安睡在床的外側。聽著他低頻的呼吸聲,北北想著,他們的關係是師徒、伙伴、家人,或只是一種馴服?要不趁他獸性爆發前,用枕頭把他悶死?還是把安關進籠子?安睡覺時只穿一件棉褲,北北真想朝他褲子口袋摸。她會找到什麼呢?也許是蝸牛殼,也許是一疊鈔票,又或許是人類的指甲,或者……是一把刀?思緒朝向各種可能。她覺得對他還有很多不了解,不知安在哪裡出生,更沒看過他的族人。她想豎起防備的纖毛,但安是她最好的朋友,不對他敞開又要對誰。安是調香奇才,有著無與倫比的直覺,不,那是他的本能,但他永遠不甩這行的規矩。

會大賣的香多是花香,可是安說花本來就是香的,又為什麼要調香?

他在氣味裡探險,不管鮮血香水有沒有市場。

安側睡,膝蓋彎曲,不時踩著空氣踢。他是在夢裡奔跑嗎?會不會在找尋他的族人呢?

北北對著他的臉呼氣,她記得書裡說,對任何東西呼氣,氣味就會升起。

飄起的氣味是香楠,有點電線走火的味道。她第一次在動物身上聞到這氣味。那是一種強烈的、雄性的氣味,讓她想逃。以前從來沒聞過安身上有這味道,是他變了嗎?

她感到眼皮不受控地下墜,腦袋來不及繼續轉就睡著了。

一早的陽光很肥,鬆軟的光落在藕色被單。北北一睜眼,安已經不在床上。下樓,看著安蹲在椅子上。他的眼神看向一個500ml錐形燒杯,裡頭是酒精,還有幾綹黑色的長髮。

「這是誰的頭髮!」北北抖了一下。

安轉頭對北北笑,露出白牙,天真爛漫,好像這頭髮是天上掉下來,他只是不小心撿到。最好是這樣。

那天晚上,北北覺得腳很癢,使勁踢了一下。發現踢到了一支尺,她開燈。腳踝刺痛,閣樓的木地板上有支黏著皮屑的鐵尺,安靠在牆上,兩隻短粗毛腿掛在樓梯上甩動。

「你在幹嘛。」北北嚷,腳踝發燙。安四隻著地,對著北北的腳踝猛吸。「你刮我的皮,很痛,懂嗎?」北北說。「而且我不是跟你說過酊劑要vegan嗎?」北北擦撞著安的肩膀,大步地走下樓。OK繃還沒找到,她就被那錐形燒杯裡浸泡的東西給嚇到。

幾綹黑長頭髮(應該是安從浴室撿來的北北頭髮),幾片透著血絲的薄皮屑,兩尾蜥蜴尾巴,三個蝸牛殼,幾撮像蒲公英的白色貓毛。

調香師不評判香材,好的壞的都是力量。血腥可以轉化成野性之美,就像牛糞乾燥後有紅糖芬芳。拔開燒杯上的軟塞,頭向後仰,緊捏鼻翼。北北不想浪費第一次的嗅覺記憶,她用滴管滴到試香紙上,在空氣中揮了揮,也同時把第一秒出現的酒精趕跑,閉眼,嗅了幾下。第一個印象是野獸。即便香水圈都謠傳著嬌蘭的酊劑浸泡過靈香貓,但那也是有點粉的湯底,不像眼前這瓶的奔放。混合著血的腥、蜥蜴鱗片、蝸牛黏液、貓毛和蠶寶寶的氣味。她再次把試香紙揮了揮,把空氣吸入鼻腔,時間讓香氣走得更深沉,底是圓潤的,但又清爽,像是穿上絲綢。

她在心中閃過虛榮的想法,理想調香師出道的樣子,三十歲之前得了AOA,簽名香大賣,一年一系列作品,作品數量多又品質穩定,藏家遍布世界,包括台灣。或許還可以變成總統外交的伴手禮,讓世界聞見小島馨香。

一早,北北用耳機聽一次〈Drums of Death〉,琢磨規律和隨機的關係。安一靠近,她就把音樂暫停。

「我知道我們要怎麼分工了。」北北說。「我寫配方,調一大罐500ml的香水。你就按照你的方式即興,用你浸泡的酊劑,也調500ml。最後我們把兩罐加在一起。」北北走到調香桌前坐下。

Eau de parfum,淡香精濃度,500ml香水需要100ml的香材。她想起安身上那隱隱的炭火味,像是sauna。

20%香楠+10%松焦油+30%樺木葉+40%雪松。她寫在筆記本。

苔蘚酊劑倒入燒杯。

擠壓滴管的乳膠帽,加入香楠。

攪拌。電線走火,透紅的炭。

再加入松焦油。樹枝脫水,排出焦油。

加入樺木葉。燒杯裡看見樹皮白蠟如雪。

雪松,雪松,20ml,20ml,分兩次加。是雙腳跳入雪地那篤實的聲響。

攪拌,攪拌,不斷攪拌。

安一聞到這氣味,就不停旋轉。這是他在北北心中的味道,有點稜角,有點原始,帶著火苗連結天地。(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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