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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尋月記
◎張立曄
我的月亮不見了。
在黯黑的天空中，我遍尋不到它。幾顆孤冷的殘星益發顯得天空的悽寒與空洞，我的月亮到哪裡去了？雲層濃抹飄逝，芒草簌簌作響，我像被愛人棄絕般孤立地望著漠然卻深邃的天空。
我的月亮到哪裡去了？
我擦亮一根火柴，點亮蠟燭的一小圈光暈，用這小火光代替月亮，說不定這小火光就是我的月光，還是消失的月亮提醒我必須更細微地去凝視這小火光，
它要告訴我一些事。我於是用修行者的盤腿靜坐，在我屋子後山的草地上，讓這小火光把我帶進更幽微恍惚的潛意識境地。
凝神專注在這小火光上，它開始幻化變形，彷彿它有話要說。
我於是在這火光中看見一個哭泣的嬰兒，欷歔在母親的子宮中蠕動，這是我嗎？是在母親子宮內的我嗎？
我又看見一個憂鬱、無力的老人坐在沙發上，這是誰？是我的父親嗎？
我看見一棟老房子，已經荒蕪很久了，曾經人聲鼎沸，現在已經人去樓空，這是我的老家嗎？
我看見一個少男正在樹下吻著少女，少男是如此激動顫抖，少女的臉上有著柔美的光暈，溫暖的眼眸正望著少男的臉龐。這是我的初吻嗎？
我又看見許多的臉孔，我曾經愛過的女人，那些激情的血液，曾經沸騰過的擁抱。一張一張的青春臉孔，在火光顫抖的瞬間又消失了。每一個吻被高掛在樹梢上，被風吹落。
慢慢我又看見一隻癩皮狗，正被冬夜刺骨的寒風，吹到路邊踉蹌著腳步，牠狂吠天空，而天空用雨水回應牠。
我看見許多正在受苦的人，老人、夫妻、失業和失愛的人，窮人與富人，他們坐在床頭邊，歎息、呻吟，蒼白失血的日光燈暈正尾隨著在牆角爬行的螞蟻與蟑螂。
我看見深山的土石正在崩落，暴雨山洪襲擊一個部落，許多人被沖走，被活埋，斷掉的橋墩轟隆巨響，狂暴的泥流如同驚濤駭浪。孕婦被沖刷到橋下，老人滿嘴泥漿淚喊著他土塊下的妻子。有一萬個哭泣迴盪在粉身碎骨的山巒間。
我還看見許多男女正狂恣裸身投入到一座集體出神的酒池肉林中。有一千張嘴巴正處在高潮的呻吟中。
我看見所有的人類正羅列長長的隊伍，白人黑人與黃種人，穿過了一片荒野，走向奈何橋，喝下孟婆湯，進入他（她）們的輪迴轉世。一個殺人犯變成了豬，豬變成了人。
所有萬物正在流轉變體，他們的身體隨著攜帶的每一個業，交換彼此的未來與命運，黃金與糞土，灰塵與鑽石，善與惡，愛與恨，都在這一道道生與死的消長替換，被帶到另一個來世。
火光中出現了一張臉孔，是我，是我自己，我看見我自己。
我的臉在小火光中閃爍如一面明鏡，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並且向我說著話。我閉目往更深更遼闊的心海眺望，那久違的明月悄悄地自海平面上升，那是我此生所見過最皎潔明亮的月，以一種優雅的姿態，照亮了整個海面。
我重新邂逅我的月，同時我也了解我並沒有遺失它。它告訴我，無論晴雨的每個夜晚，它會在那心海上燃起點點星光，就像守護天使一樣，守護著我。如果我的心眼澄明雪亮，就會看見它美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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