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沒有用的人】 房慧真／旋風谷的衍生運動

◎房慧真

◎房慧真

會打網球又能寫作的作家有兩位，一位是寫《蘿莉塔》的納博科夫，出身俄國貴族家庭，先是1920年代逃離史達林抵達柏林，接著又在希特勒上台後，納博科夫在1940年5月帶著他的猶太人妻子薇拉搭上輪船繼續逃往美國。過慣居無定所流亡生活的納博科夫有多種營生才能，他通曉俄、英、法三種語言，能當語言家教，他能文也能武，教授的科目還包括拳擊和網球。《蘿莉塔》裡鰥夫兼戀童癖亨伯特帶著未成年的繼女開啟禁臠般的公路之旅，橫跨美國東西岸，在一間又一間窗簾遮蔽、陰暗簡陋的汽車旅館宿姦。納博科夫形容這是一條彷彿「蝸牛黏液」的蜿蜒道路，布滿黏膩不潔的情色感。唯有一個時刻，總是被「陰」在斗室床上的蘿莉塔可以在藍天白雲下曬一曬，繼父幫她在加州請了昂貴的網球教練，色瞇瞇地看著她揮拍時「露出腋窩下汗晶的腋毛」。沒想到少女極富天賦，原本可在職業網壇發亮，前提是她的青春沒有被繼父毀去。作品的生父納博科夫細密地描寫蘿莉塔的發球動作，習慣抬起左膝，踮腳，「在她所創造的這片宇宙間優雅及力量的巔峰裡，揮出清脆響亮的一擊」。少女快速移位的腳步動如脫兔，在陽光曝曬下瞬間蒸散可褻玩的黏稠體味。納博科夫形容她發球後的上網截擊，靈動輕敏如三節聯韻詩的韻腳。

納博科夫當過網球教練，早逝的美國小說家大衛．福斯特．華萊士還曾經當過網球選手，在青少年比賽中表現優異。〈旋風谷的衍生運動〉出自他的網球評論集《弦理論》，寫他少年時在多風的美國中西部打網球的回憶。伊利諾伊州盛產怪風，讓華萊士能適應各種發向他反拍的上旋球。華萊士感興趣的是網球背後的幾何與數學，他當時有一個綽號叫「物理大師」，會利用統計數據、球場地面材質、陽光角度、風力來做賽前的沙盤推演，他是風之鄉的孩子，能在球場上打出極為刁鑽的帶旋高吊球。我們終將要感謝華萊士沒將他的職業生涯繼續下去，否則就讀不到他日後充滿數學向量思考、天才橫溢的小說，還有極好的一篇運動散文〈亦人亦神的費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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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暑熱剛揭開序幕，我的固定儀式是倒在沙發上，安心做一顆快要發黴的馬鈴薯。定頻運動頻道，溫布頓中央球場的草地，經過一整年的休養生息又養好了，厚如草毯。從第一輪到兩個星期後的決賽，碧綠的絨草在經過無數次的蹬踏折返後，發球區變得光禿一片，露出底下的紅色砂土，紅土配綠草，甚為相襯。今年是費德勒正式退休後的第一年溫網，我終於不用懸著一顆心七上八下看球。費德勒高掛球拍，穿著合宜的西服，露出袖口的勞力士手錶，優雅地安坐在看台上，他笑看球場爭戰心如止水，我也心如止水，不在乎輸贏的比賽，似乎不那麼好看了。●

■【沒有用的人】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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