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陳黎／與蛇共舞 － 並反歌一首

◎陳黎

◎陳黎

．

那蛇，破背根神經節而出

潛伏皮膚底下多日後

捲曲盤據我左額與左眉

十數平方公分的面積

但攤衍開來卻身長命長

數十日，數十週……啊你這條

人稱「皮蛇」的帶狀皰疹

．

吐著蛇信的白色蛇頭高踞我

左上太陽穴廟堂，封賜我的額

我的眉緊硬大小面具，邀我

共舞，美稱為多采多姿的

皰疹後神經痛感，還一度

佯裝青龍吐珠，在我右唇下

吐出一環溼紅的唇皰疹

讓我擁有雙重皰籍

．

每一日我都有想殺死你的願望

也都有想死的願望

．

在字裡行間，在紙上世界一度

縱橫捭闔，恣意妄為的我

變成了一個遇病、遇憂竟謹小

慎微，無膽、破膽的人――

由一個「花蓮郎」變成一團

天明醒來即憂，深染晨間藍

午間藍，困於花蓮家宅一隅的

「花蓮藍」：另一條更懾人的

你的姊妹――青蛇，憂鬱之蛇

．

身長命長，十倍（或數十倍）於

那壽不及一個月的蟬

啊，「空蟬」，うつせみ，utsusemi

請繼續往下閱讀...

中空之蟬，蟬蛻下來的空殼，蟬；

「現身」，うつしみ，utsushimi

現世、今世之人，塵世

你蛻下蛇皮而幽靈仍在

數十日，數十週……是要我猜

那不時發出的微微麻感、硬感、緊感，是

蟬聲在念大悲咒，或者禪生在念金剛經？

你不停推換給我的形形色色舞伴，是

厚顏的犀牛，虎豹，貪得貪色的狼或鱷魚？

要如何制伏、收拾舞會上這狂歡的諸獸？

．

花蓮郎淡藍色的花蓮藍

淡藍色底下是「萬憂停」藥單上所印的

欲抗的重憂症

．

與蛇共舞。在憂雨狂瀉，雷鳴不已的

今夜，我且以筆為塔，將你們

白青二蛇鎮於我閃電的筆尖下

．

反歌

．

淡藍色一百擊：如何擊重成輕，以

一擊一擊漸淡漸輕藍色電波，擊打我

拷練我，成為生命中可以承受之輕

．

註：2022年10月底，在潛伏多日後，我的額部冒出「帶狀皰疹」，雖立即求醫服抗皰疹藥，一、兩週後，左側額部仍不幸墮入讓人害怕的「皰疹後神經痛」之苦。額部與眉際緊硬，彷彿大、小面具覆蓋，頭皮不時有癢感，雖持續服緩和神經痛藥「利瑞卡」，然始終未能有立竿見影或藥到病除之效，且左眼皮日感鬆垂、無力。久病心憂、不耐，於2023年1月開始服精神科藥「萬憂停」等，沒想到額部面具感反益覺緊繃，讓人更加憂慮。至6月，在醫生允許下，逐漸減、停「萬憂停」，但身心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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