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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李敏勇/眼淚流乾之後冷靜的心 - 紀念林亨泰

2023/10/04 05:30

詩人林亨泰。此為攝影家林柏樑向詩人詩作〈風景NO.2〉致敬的攝影作品,故命名為〈風景NO.3〉。(林柏樑提供)

編輯室報告:

1. 林亨泰首本詩集《靈魂の產聲》。
2. 林亨泰詩集《長的咽喉》。
3. 林亨泰評論集《找尋現代詩的原點》。
4. 《林亨泰全集一》。
5. 林亨泰詩文集《見者之言》。

詩人林亨泰(1924-2023)出生於日治時期,曾使用「亨人」等筆名發表大量日文詩作,戰後受楊逵鼓舞,嘗試以中文創作,並於1956年加入紀弦所主導的現代派運動,成為「跨越語言的一代」。其詩作有現實主義的社會關懷,也有充滿實驗性的符號詩。今日刊出李敏勇追憶文字,敘及《笠》詩社兩人互動過往,紀念於9月23日辭世的「詩哲」。

★★★

◎李敏勇

想到林亨泰,腦海浮現他詩業主要階段的「純粹」和「非情」,這是說他在《現代詩》和《創世紀》接續的現代派運動時期的詩風格。但他更早於現代派時期的詩風格並不乾燥,具有抒情心性。特別是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後,他的詩流露悲傷形色,留下歷史見證。時代在他的詩留下參與或疏離的印記,他的詩留下戰後台灣詩人的精神史痕跡。

即使驟雨暴降的日子也

無法立刻淋溼

然而一眼望去全是發亮的綠

為什麼這麼快就溼透了?

走了五六步

再回頭看

全部的景色

早被眼淚溶化了……

――〈溶化的風景〉

1997年,二二八事件五十週年之際,我以「在受傷的島國種下希望的樹,以詩為花紀念二二八」為副題,編了《傷口的花》這冊紀念詩集,收錄林亨泰多首事件見證作品,〈溶化的風景〉是其中之一。相對他在1949年四六事件,經歷「銀鈴會」解散,在1950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他再度拾筆,加盟「現代派」,在《現代詩》、《創世紀》時期的知性、思維、純粹、講究構造,甚至譜成〈非情之歌〉是不同的。

我初識林亨泰已是他參與創辦《笠》以後,1960年代末的事了。當時我在台中,已在許多詩刊發表作品,受邀加入《笠》,常常參加活動,並參與編輯會議,親炙他的行事風格。比起在當時已在台大哲學系任教的趙天儀,林亨泰更像哲學家。趙天儀熟悉詩壇,談起詩壇軼事,令人莞爾。林亨泰沉靜,談詩論藝相對嚴肅,我輩從他獲得許多詩學。他的《保羅.梵樂希的方法序說》原以「攸里西斯的弓」為名,顯示他的講究,流露他對現代詩思維嚴密的論說。

陽光失調的日子

雞縮起一隻腳思索著

一九四七年十月二十日,秋天

為什麼失調的陽光會影響那隻腳?

在葉子完全落盡的樹下!

――〈哲學家〉

特別標示1947年10月20日,在詩中僅透露「陽光失調」和「秋天」,有蕭瑟的意味,「雞縮起一隻腳思索著」喻示,也在他的一首詩〈秋〉再現:「雞/縮著一腳在思索著/而又紅透了雞冠/所以/秋已深了」。

林亨泰是1956年1月15日,紀弦發起的現代派九位籌備委員中,唯一的台灣本土詩人。他稱現代派成立至1959年3月,共發行二十三期《現代詩》為「前期現代派運動」,為期大約三年;以1959年4月《創世紀》改版的第十一期至1969年1月宣布暫時停刊的第二十九期為「後期現代派運動」,為期大約十年。期間,1964年6月,包括林亨泰,和略早於他的跨越語言一代台灣本土詩人詹冰、陳千武、錦連……以及1930世代的趙天儀、白萩及1940世代的杜國清等十二位台灣詩人,共同創辦「笠詩社」,發行《笠》,應該是台灣第二次,也是另一種現代詩運動。戰後台灣現代詩的雙重構造就此成形,詩史相應政治發展也逐漸從中國現代詩轉而台灣現代詩。《笠》創刊後,其時形成現代詩本土陣營,詩史經由《現代詩》VS.《藍星》轉而《創世紀》VS.《藍星》進而《笠》VS.《創世紀》,跨語、跨海的台灣現代詩精神史雙重構造是這樣形成的。

林亨泰和白萩因參與「現代派」,都在《現代詩》、《藍星》、《創世紀》活躍過,比其他《笠》同世代詩人受到「在台灣的中國現代詩史觀」更多的尊崇。林亨泰的詩人位置常被提及的是1956到1969之間的「現代派運動」時期作品。其實,他早於「現代派運動」之前,已有許多詩作發表;1964年,《笠》結社創刊之後,在1980年代到1990年代之間,也有作品。更重要的是,他在《笠》創刊後,主編八期,留下的六篇擲地有聲詩論,包括:〈古剎的竹掃〉、〈幽門狹窄〉、〈惡意的智慧〉、〈破攤子與詩人〉、〈非音樂性的音樂性〉以及〈精神與方法〉,以及在逐期「笠下影」專欄論介詹冰、吳瀛濤、桓夫(陳千武)、林亨泰、紀弦、楊喚、方思,八位詩人包括跨語跨海群落。

林亨泰的詩業被彰顯的是相映現代派前、後期運動,1950年代末到1960年代。這是他詩歷程的中期。這時期的詩最常被提到的是〈風景NO.2〉:

防風林 的

外邊 還有

防風林 的

外邊 還有

防風林 的

外邊 還有

然而海 以及波的羅列

然而海 以及波的羅列

――〈風景NO.2〉

這是台灣縱貫鐵路海線車窗外常見的風景,順著火車前行往外看,先是層層的防風林,再就是海波浪層層來而復去,純粹的風景不帶任何情緒,只是呈現。旅法華人雕塑家、藝評家熊秉明(江萌)以長文評論分析這首詩,從空間、時間,繪畫性、音樂性的語言觀,極力推崇,已成經典。要說純粹,這就是純粹詩的某種論證,是現代主義的形色。

林亨泰在現代派時期曾經有〈非情之歌〉,呈現了他刻意排除一切情緒、感覺的詩風。面對白色恐怖時期的林亨泰,迴向日本《詩與詩論》的現代主義性格。《笠》第六期(1965年4月號)陳千武譯介:春山行夫詩集《植物的斷面》中的一首〈ALBUM〉,詩中有一節,以七十組「白的少女」,經由五乘十四的行句排列組成。可以看出林亨泰這時期精神構造的關連性,這樣的構造也影響台灣現代派的動向。面對戒嚴體制官方戰鬥文藝國策文學的箝制,詩人們或為抽屜而寫,或遁入純粹的語言構造,但也形成戰後台灣現代詩的某些性格。

林亨泰是戰前、戰後,分別以日文《邊緣草》與中日文《潮流》發刊的銀鈴會兩個時期都參與的詩人。楊逵的社會意識和政治受難際遇對他有所影響。1949年4月6日發生台大與師範學院的學潮,後來被稱做四六事件,銀鈴會有些同仁被牽連,學校停課,林亨泰想回彰化,循例去拜訪楊逵,發現有一群人穿著皮鞋在楊逵住處榻榻米上翻箱倒櫃,匆忙趕到台中火車站,在南下的第二月台,看到北上第一月台楊逵被兩名便衣挾持,雙手被綁著。這歷史性的一幕,在林亨泰的詩人生涯留下政治陰影。

1950年,師範學院畢業後,返回彰化家鄉的北斗中學任教,再轉任教彰化高工。1953年,他和紀弦通信,並順勢加盟1956年發起的「現代派」,出任籌備委員,成為《現代詩》編輯委員。他的理論提供、識見參與以及作品發表,構築了他在詩壇的地位。

他的名詩〈風景兩首〉、〈非情之歌〉組詩五十一首。有別於前期具有哲學意味的抒情,呈現相對純粹的知性構造,已如前述。在加盟「現代派」的台灣詩人中,林亨泰因援引戰前日本《詩與詩論》的理論,提供紀弦推動現代派火力,促成異於白色恐怖時期相對於戰鬥文藝國策文學風潮,但也因為流亡殖民群落失根於土地的高蹈化而無法建構詩的新風土。

1964年,終戰後第二十年,跨越語言的一代從日文轉而中文逐漸能夠發聲,不只彭明敏師生發表〈台灣人民自救運動宣言〉、吳濁流創辦《台灣文藝》,《笠》也順勢創刊結社。林亨泰邁入新的時代,台灣本土詩人群「寧愛台灣斗笠,不戴中國皇冠」,開展新的現代詩歷程。

我曾分別以水、火、土、木,喻示《笠》創辦人群的不同屬性。林亨泰是我心目中,木的詩人。他的個性冷靜,外冷內熱。《笠》創刊後,他以主編擘畫了方向,既不同於《藍星》的新古典主義,也不同於《現代詩》停刊後,「現代派」被《創世紀》接收後發展出來,標榜超現實主義的詩現象。基本上《笠》的跨越語言世代創辦人群,具有現代主義體質,也具有立足台灣,兼顧藝術與現實。但林亨泰因家屋遭遇颱風災損重建影響,並未持續承擔主編責任。1970年,他更多因腎臟病而停筆,繼1949年因四六事件及銀鈴會解散而停筆,這是第二次。1979年,他的《意象論批評集》於《笠》連載,再度復出。

林亨泰停筆期間,仍受到詩壇重視,他與白萩的地位並不只因為《笠》,更多的是他在「現代派」兩次運動:《現代詩》與《創世紀》的參與。他們都更被強調在「現代派」時期的地位。

1979年的美麗島高雄事件,台灣的戒嚴體制鬆動,1980年代的政治形勢朝向民主化轉型,林亨泰再從純粹經驗論,非情之歌轉向生活與現實,留下他後期〈生活〉、〈弄髒了的臉〉、〈力量〉到〈一黨制〉等作,收錄在《跨不過的歷史》,顯示他走過相對「純粹」與「非情」的時期,釋放壓抑在內心的介入、關懷心。

力量來自哪裡?

不是咬牙 不是搥胸

不是埋怨 不是流淚

(中略三節十五行)

啊!

好好地保持你的生命

愛惜你的生命

等到適當的時候

請你說聲:「不!」

――〈力量〉

桌子上

玩具鋼琴

白鍵

黑鍵

只有

一音

――〈一黨制〉

隨著解嚴、自由化時代的來臨,林亨泰不再冷靜、節制他內在的熱情。後期的詩介入台灣政治,顯示他的批評,不再隱藏心意。

他的詩業和晚於他一個世代的白萩都大約在1990年代到來的時際停止。稍晚於跨越語言同世代的他,在生活的節制與修為中,克服了他自1970年慢性腎臟炎的病歷,藉自己從日本醫藥保健雜誌和書籍的醫療資訊,長期與之對抗。

《見者之言》留下林亨泰自述1940年代到1990年代,大約五十年半世紀的詩文軌跡,取自一首詩〈見者之言〉,留下他戰後台灣歷史際遇與發展情境的觀照:

鳥俯視在自己盤旋的高空中

魚潛望在自己潛伏向深水裡

他 不必扮演別的什麼角色

他本來就是鳥 本來就是魚

他 不必尋求別的什麼去處

他本來就在風圈 就在流域

晚年,他沉潛於彰化八卦山下的家屋,那是我年輕時代常與同世代我輩往返請益之所。每當春節期間南返高雄,經過台中、彰化,陳千武、白萩和錦連、林亨泰是我拜年的前輩。我也曾偕同陳明台一同訪談,作成紀錄,發表在《笠》。那時候,林家的子女于竝和巾力都還是中小學生。

前幾年,偕鄭烱明、陳明台,應《文訊》封德屏之邀去林亨泰家進行前輩作家關懷之旅,同去的還有《明道文藝》陳憲仁和年輕作家朱宥勳。我寫了一幅嵌入亨泰的書帖:「亨貞泰然」送給他。在我心目中,詩人林亨泰,與詹冰、陳千武、錦連,分別以不同的人間像成為我視野中的詩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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