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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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十九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三獎】 偷筆/聖水 - 3之2

2023/12/05 05:30

圖◎太陽臉

◎偷筆 圖◎太陽臉

雨聲摔落在落地窗玻璃,再次重見光明已是次日清晨,房間不見昨夜熊鳥先生的蹤影。手機從小茶几震動跌進發臭的地毯。為什麼地上都是凌亂羽毛?撿起身上的破布才循線找到羽絨被的屍體。

(崇尚動物的我們,靈魂被肉體束縛。即便終究飛不起來,藥解六欲要讓我們活得像個人。)

三通未接來電,今天必須擺脫這件事,今天是重生的大日子。快速沖好身體排掉殘留在腸子裡的體液,窗外的大太陽幫我脫水。

我知道那條狗昨天也來過。

 

大一那年寒假認識了男友。開學後意識到被藥控制的我,開始蹺掉葉老師的課,封鎖訊息往來。那年的梅雨季來得晚,五月和今天一樣下著要死不活的雨。頂樓加蓋的窗戶外面發現他淋雨站在外面露台,拍打著落地窗問我上動物園不開心嗎。我靜靜不動,看著他好像又更瘦了,找不到上課時眼神裡的風采;比起袋狼,現在就只是孱弱的一條狗。

之後落水狗時不時帶著相機出沒在我的露台。嘗試過把窗戶整個封起來,隔天發現門鎖被撬壞膠帶被撕爛。那次換門鎖花了一個月打工的薪水。

 

學期結束,原本我和男友約定好暑假要到木柵動物園當志工。這條狗拿偷拍的性愛照威脅,我們分手。我索性放棄,每天從交友軟體找到更多上動物園的新伙伴,從哺乳類動物演化到更遠的分支,有時甚至挑釁般敞開窗簾對著鏡頭張牙舞爪,他都在外頭參與。

兩週後的深夜,他在外頭像被主人遺棄的流浪狗委屈巴巴。隔天警察敲門接到鄰居檢舉,要我配合尿檢。

在警察局做完語焉不詳的筆錄,剩下的暑假忐忑不安躲回家裡。溼熱不成眠的兩週過去,掛號信還是被媽媽攔截。她說沒拆我信,不過上面寫著地檢署傳票。

藥物成癮者是犯人也是病人。初犯的我被判緩起訴兩年,其中包含地檢署保護管束一年八個月、醫院戒癮治療一年。為了負擔房租、治療費用,還有減緩戒斷症狀學的抽菸,一週四天都得去西門酒吧打工,剩餘時間還需要每週往返回診和地檢署採尿。

(他們不斷強調我使用的是二級毒品。明明只是生病吃了太多藥。)

 

能上的課做的實驗愈來愈少,但至少整個大二過得還算踏實。八月暑假,戒癮治療告一段落,醫生說維持得很好,後續有問題再回診就好。接下來只剩每兩個月、為期八個月的地檢署採尿。離開醫院特地跑到木柵動物園幫自己慶祝,卻在門口吸菸室遇到葉老師和師母。他叫住我,快速打完招呼後我整包香菸盒揉爛丟掉,回到家大汗淋漓癱在白色地毯上,怒瞪壁癌。

渴望回到動物園。是海豚就應該現在遁入馬桶下水道,是貓就應該獵玩這條爛狗,是長頸鹿就立刻發狂踩踏愚蠢的這群人類,不該逃出動物園。我立刻敲了所有Skype線上的人,馬上問誰今晚要一起上。

 

結束後我懊悔不已,還有一週就要到地檢署尿檢。照著網路上的說詞到附近診所請醫生開利尿劑,大量喝水大量排尿不斷慢跑排汗,想把藥全部都代謝出去。不知道是不是電解質失衡,一直吐,比牛和羊更擅長反芻,吐到食不下嚥,膽汁才下咽頭卻上心頭。

那已經是去年九月,台北依舊是個火爐。騎著摩托車不知道該去哪裡。騎過台北橋差一點和摩托車擦撞也不管,沿著大漢溪從三重新莊樹林,河濱草腥味和溪底淡淡魚屍體的味道不斷滲過口罩刺激鼻子,還摻雜工業廢水的氣味。在樹林焚化爐外被拍了張測速照相,穿過樹鶯交界的墓仔埔,沿著鐵路,不知不覺騎回了桃園。

那是我去年除了過年外,唯一一次回家。我想我的嗅覺遺傳自媽媽。刻意站在家門口香爐讓香火的味道熏滿全身。騎了這麼久的車,終於感覺到口渴。從杯桶中抽出免洗杯,轉開白鐵仔的水桶,上面紅色書法寫著「聖水」兩個字,是國中時候媽叫我寫的,居然已經斑駁了。被香火熏了好久,久到爐主哥哥從隔壁教會拿著大包小包餅乾回來。

「欸,遮罕客!耶誕快樂啦,欲食無?」

「你提香拜拜的人嘛學人耶誕快樂喔?」正對著哥哥的肚皮說,上面媽祖廟三個大字被肚皮撐得更大。

「人七月半普渡嘛會來鬥鬧熱啊。」他拆開一包軟糖。

「還是那邊有妹妹喔?信主得辣妹喔!阿們。」哥哥把軟糖塞進我的嘴,一邊確定媽還在樓上煮菜。我喊著這豬皮做的這葷的啦。

「上樓食飯莫哭爸。」他把軟糖包裝紙塞過來,裡面捲了四千元紙鈔。

 

媽媽燒好一桌子的素菜,哥哥吃個晚餐像普渡一樣。盛了一碗竹筍湯,問媽媽怎麼不一起吃?媽媽居然忙著擦地板,水桶裡還混了香到刺鼻的地板芳香劑。她沒有回我話。我看著哥哥,哥終於停下碗筷。

「蔡女士你嘛莫按呢!弟弟總算轉來一逝(tsuā)。」

「弟弟,你在外面自己住,如果衣服洗不乾淨,就拿回來洗。」我困惑地放下碗看著媽媽。

媽媽也望著我,望穿我一般眼眶居然紅了起來。

「自己在外面遇到什麼事,都可以跟我們講,知影無?」低下頭繼續擦她的地板。

 

躺在我原本的房間地板,現在更像是儲物間。地板明顯有一塊比較白的圓形痕跡,這原本是白色地毯的位置,現在只剩下它在頂樓加蓋陪我。哥哥敲門進來,說他看我最近氣比較不好,是不是學校怎麼了?背對著哥哥,苦笑著說對啊,課業比較忙。他拿著媽祖的紅色平安符要我戴身上。問他是不是有很多動物靈跟著我,他說我學校念生物是比較需要殺生,不要想太多。關上門前他又說,媽媽也是想比較多,要我不要放在心上。

 

大半夜趁大家都在睡覺,在房間找到一件輕便雨衣裹住自己。躡手躡腳騎上摩托車,害怕身上香灰都蓋不掉的味道再次觸動媽的鋤鼻器,路上反反覆覆想著自己被撤銷緩起訴坐牢該怎麼辦,一路狂飆回頂樓加蓋的動物牢籠。悶熱的輕便雨衣反覆蒸發再凝結我的汗和裡頭的尿酸,爬上八樓樓梯時終於聞到自己身上Skype的味道,自己也忍不住哈了幾口氣。

拔掉沾黏皮膚的輕便雨衣,癱軟在地毯上,和天花板的壁癌對望。

兩、三天不成眠,星期一早上十點五十,蹺掉打工久違地到學校。大三剛開學,也不在乎學弟妹都在看,堵住準備下課的葉老師,問他把我害成這樣還想怎麼樣。葉老師說他有辦法,先回頂樓再說。他比上次見到的樣子還更瘦,爬上八樓他氣喘吁吁。我拿藍色馬克杯倒給他水。

「我以為我們是同類。跟我上動物園你不快樂嗎?」他炙熱的目光投射在我臉上,但窗外好像又要下雨。

「我不懂你都害我分手了,現在尿檢過不了要勒戒要坐牢了,你還想幹嘛?」衣服好久沒曬。

「你知道我有多累?一個兼課老師要怎麼養老婆小孩,又要教甄又要國科會。枸杞紅棗都補不回我的氣……你知道──」葉老師把頭埋進手裡。

「你是不是吸毒吸到腦子壞了。我現在問你我的尿檢要怎麼辦。」

(我衣服都沒還曬還要聽你廢話。)

「你知道人類的腦細胞是有可塑性的。神經突觸受損都可以修復,你是無所不能的。」他抬起頭。

「我已經不是你的學生了,不要再對我說教。」我怒視著他。

他發出詭異冷笑。「你以為你很特別嗎?你們剛升大四的學長,還有隔壁農經系籃那位你認識吧?他們都搶著跟我上動物園。」

(原來學長上次傳訊息給我是這個意思;老師對每個人都說動物園嗎?)

「那請你帶著你的巨嬰問題去找你的動物森友會。」

他從後背包拿出白色塑膠盒,裡面裝著綠色的藥丸。

「你瘋了。」起身走往門的方向,卻聽到我背後傳來水聲。葉老師拉開褲襠,從雜亂的陰毛剝包皮褪出黑灰色的龜頭,橙黃的尿液射進藍色馬克杯,有幾滴滴滴答答反彈落在白色地毯上。

「你跟我再去、最後上一次,讓我幹你,我就把尿給你。」我手停留在冰冷的門鎖上。

「這批LINE很純,絕對能治好我們。」葉老師從身後抱住我。

我掙脫開,把藍色馬克杯封好冰進冰箱。吸食器呼嚕呼嚕冒著白煙。

 

那一次我幹了葉老師,他的性器根本無法完全充血。LINE帶我發現我也可以是獵豹,葉老師被我恣意獵捕虐玩。他這次也咆哮,聽起來卻更像路邊被車撞的狗。他沒清肛門,隔一天再看見壁癌的時候他已經離開,留下一地毯排泄物。

(那副模樣更像車禍臨死之前的排遺。)

地毯清了兩個小時,才發現被封鎖的老師傳來簡訊。「Skype最多九十六小時就會排出體外,你根本無需我的尿。」「LINE比較久,大概一週。」

(幹,姦阮老師。)

 

過了人生迄今為止最長的一個星期,到地檢署採尿室報到,和醫院檢驗科不同的是這裡的馬桶水都是藍色的,聽說有人會撈水稀釋檢體。馬桶前還有一大塊反光鏡,但我覺得觀護阿姨沒在看,她說我維持得很好,繼續加油。

這次死裡逃生後,我變得比女生還會算週期。在地檢署報到時開啟交友軟體,一邊約好晚點一起上動物園的朋友,一邊到採尿室把前五秒尿液排進馬桶,中段乾淨的尿射進塑膠杯、灌入兩管各三十毫升按捺指紋交給觀護人,然後回家清屁股,一氣呵成。兩個月尿檢之間的縫隙足以讓血液裡動物的氣息完全代謝掉。有幾次被警察臨時抽驗,不足九十六小時,就吃診所另外開的利尿劑強迫加速代謝。媽祖看照,一切順利。

(我才不會像其他上動物園的人天馬行空,以為合成尿素可以以假亂真騙過尿檢。尿液裡該有的尿蛋白幾乎造假不來。)

不管在醫院檢驗科或地檢署採尿室,廁所裡我的尿液總是純潔而神聖。血液打進我的腎臟,腎小球濾過水分和晶體物後進入腎小管二次吸收,最後排出少量氨的代謝物和鹽類,無藥無毒四大皆空。動物和人類的泌尿系統大致相似,在尿液面前我們終得平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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