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夏日歌單】 李桐豪／Beautiful Boy

◎李桐豪

◎李桐豪

茉莉粉替去薔薇硝，玫瑰露引出茯苓霜，FB點開aussieBum，汩汩流出更多的MARCUSE和TOOT。臉書邊欄廣告的半裸男孩們，其中有一個，古銅色肌膚、白色泳褲，臉上的微笑彷彿訴說著脫下我，占有我，消費我，蹧蹋我。頁面標示著男孩的身高體重腰圍臀圍，和泳褲尺碼，除了名字，廣告受眾們該知道的訊息都知道了。當然，小說家還是比消費者們多知道一點男孩的事情：多年前的某個夏天，他在市立公園游泳池上過救生員訓練班，學員編號十七號，七月考完指考等著上大學，無所事事的夏天，考張救生員執照來消磨時間。受訓期間，男孩熬夜打電動，天天遲到，上課永遠一副沒睡飽的模樣。何以小說家知道？因為小說家是十八號，為了取材去受訓。

課堂兩兩對練，號碼相鄰的十七號和小說家，模擬溺者和救者，十七號仰泳，小說家躺在他的懷中，被拖曳著上岸，身高相仿的兩個人，身體如兩根湯匙完美重疊，有時角色互換，無論扮演救者或溺者，身體接觸的時刻，小說家心裡總是會掀起巨大海嘯，有一種觸動，震顫，和絕望。

請繼續往下閱讀...

上課開始，五十公尺的水道蝶仰蛙捷左去右回，兩個循環。十七號男孩一下水，擺動著腰身，彷彿一隻海豚優雅地在水中竄上竄下，小說家在後頭游到快斷氣了，距離愈拉愈遙遠，但無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追上那美麗的身體。男孩正要念大學，青春無敵，而他大學畢業，過了好幾個四年，等於他念大學的時候，男孩才剛上小學。

謝天謝地訓練班只有一個月的時間，畢業典禮跟葬禮一樣，結束後，有些人注定生死不復相見，或是重逢也沒有任何意義。有一次，小說家在住家附近的便利商店碰到十七號，他在冷藏櫃前專注地挑選著飲料，小說家堆下笑，正待拍打男孩肩頭打招呼，他拿起啤酒，轉過身，一臉漠然徑自走到櫃檯結帳，無視小說家的友善。泳池裡身體如兩根湯匙完美重疊的救者和溺者，只是便利商店過道的兩個陌生人，「難道我穿上衣服摘下蛙鏡，你就認不出我來了嗎……」小說家臉辣辣的，彷彿被打了一巴

掌。

十七號男孩的笑容只給網路上的陌生人。他出現在成衣型錄、高蛋白飲品廣告，略略有些名氣，IG追蹤者五、六千。他對世界展示三餐的內容，週休二日的行程。男孩一開始在社群上展示自己，不是訴說自己有多優秀，多美貌，而是自己有多普通平凡，多值得日常的人際互動。他偶爾會放上自己在泳池旁的照片，但暴露並非出於色情，而是出於良善，渴望與他人的連結。然而一張泳褲照片引來的留言和追蹤數是一種癮頭，嘗過流量的甜頭，會嘗試更大尺度的暴露。黃如網黃，青如文青，隱私是泳褲，男孩在青黃不接的社群媒體，摸索著何時向上提，何時往下拉，何時進攻、何時假裝被冒犯，流量便在泳褲的拉扯之間硬挺或委頓。

男孩的尺度愈來愈大膽，近乎赤裸的照片除了出現在商品目錄，也伴隨著真真假假的留言，在色情網站的貼圖區流竄，有人說他跟某網黃dating過，有人說他床上很下賤，有人說他欠錢不還。聲勢下滑了，就擺拍更不堪的姿勢，然而男孩的美貌是這樣，青春的肉體是一張簇新的千元大鈔，太自覺太賣弄了，每消費一次，就折損一點，廉價一點。照片中的男孩還是當年的男孩，然而陽光烙下的古銅色肌膚，如今就只是紫外線曬傷，屈指算算，十七號現在的年紀就是小說家當年上救生員訓練課的歲數，應該不能稱男孩，他的笑容一樣燦爛，然而眼角眉梢藏不住疲態，硬要擺出男孩的神態，咧嘴的笑容看上去像是一道傷口。小說家不知為何有點幸災樂禍，年輕嘛，沒關係，再過幾年，你也就老了。●

■【夏日歌單】隔週週一見刊。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