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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徐卉馨／內心小劇場
◎徐卉馨
◎徐卉馨
珍約人去看了大場面、大製作的電影，適合在大銀幕和眾多觀眾一同觀賞。即使這兩項特質都大大違反她平時的觀影習慣。
用筆電，一個人窸窸窣窣地吃洋芋片，一年看百部片，隨時停下來洗手裝水抽菸。對於臉生的演員、不熟的掌故盡情用手機Google查資料，更重要的是還可以開著燈，寫筆記、抄台詞、畫人物關係圖。甚至對待最喜歡的幾部，她近乎逐格消化、細讀、近觀，每一幀畫面可賞可玩，電影幾乎像是能夠含進嘴裡，一口吞下般的飽嘴過癮。
在電影史裡，被動且驚奇不已的觀眾，主動翻上龐大電影工業的身子，進入它。
在漫長堆疊的快感裡，人生可不只延長了三倍，珍在心底，對著喜愛的導演遙祭般默禱。經典可以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彈性被享受，戲耍歡愉，拆解時間的遊戲。
生活簡直太慢了。心志經歷過太多她未曾肉身體驗的事物，等不及未來去見證。
如此反客為主的盛大暢快。但是，歐卻說她想太多。電影工業就算沒有在影院宰制妳，只是和串流平台聯手用另一種媚態吸乾妳的注意力而已，還讓妳覺得自己是在上面的，是主子。珍下課打工吃飯的間隙，才遲遲地讀到這則訊息。生來一種鋪張的浪漫與樂觀，讓她的藝術觀未曾正面接受過如此尖銳反叛。
也許，可以約他一起看電影。
明明，歐在交友軟體的profile上，一個字也沒提過自己愛看電影（不像她滑過多數人臚列長長片單，放上一張張電影截圖）。原先她慣性以為是自己主場才大放厥詞，此時乖乖地坐回客席，秒回。不然我們一起去看電影？不看工業，我們看手工製作那種。在幾秒內，她又反悔，還是說去看好萊塢英雄片？要選IMAX的喔，你藝術片肯定看很多，但也不會狹隘到排斥主流商業電影吧？但我不看預告片，事前也不會讀介紹或評論，我是內容派的，所以不能忍受被劇透，我知道對形式派而言這很蠢，電影要看的是「如何表達」的藝術是吧？反正我沒靠電影吃飯，也不會約會看電影順道吃飯所以可以愛怎麼看就怎麼看，沒差。但我自己盲選看到爛片沒差，要是我們一起看，就對你不太好意思。總歸一句，你選片。
歐只傳了時刻表來，已圈好電影。珍回OK。十六小時後，歐深夜時再傳了訂票資訊，「當天開演前十分鐘見。」珍回OK。
在漆黑又不時銀亮的空間裡，全身全心都是眼睛，珍想起好多作者、好多文章、好多以前的人事物，目不暇給。起落交叉的人影陸續離開影廳，兩人靜靜看完了rollcard。影時漫長，沒吃完的爆米花已經溼答答。珍出了影廳，歐隨後。她此時忐忑戒慎，害怕那種與影迷看完電影必定會有的，影後一根菸時間內，要開啟小型學術研討會或者創傷互助會的氣氛。因為她以前也是這樣，剖心瀝膽，動腦傷神，大話連篇。有一次講到渴了，對方安靜許久，臨走前只擲回一句：「根本不是這樣。妳大概不懂電影批評。」事後，對方傳訊說，我推薦妳幾本書，附上書單。她把書都找來了，像是檢討考卷的學生，就著答案紙上的詳解推導正確解法那般，莊嚴地讀書與反思。她看書方法就像看電影，但竟然沒有弄懂自己當時說的話哪裡有問題。她終究還是沒有理解對方。
影院外短廊懸掛燈箱鑲著的一張張電影海報，在溼暖光潤的夏夜裡，軟乎乎。珍從廁所出來，方才對鏡而鏡子染霧水融，自己的臉像化開般柔焦迷濛，像是即將趕赴某場她看過的電影場景，快速在腦內打好台詞，如果需要的話，還是能夠和歐談論一些關於電影，交換幽默鋒機的短評，對話會引導他們的情節。
歐等在榕樹下，依舊沒說話。路燈一照，剪影下來，半張臉明晰如刀刻，燈光是一門精密技術，場面調度亦然，於是珍一步比一步輕地迂迴走近，對戲般一同無話，珍陶醉，在劇本裡這場戲加上註解──全心享受沉默，比交談還親密，還深入，能成就這樣的場面，她依靠的，一直是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珍來到歐的身邊，既有雙方配對成功的鋪陳，有觀點相左的衝突，他一定知道是時候該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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