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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二十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7】 黃茵／招魂
◎黃茵
◎黃茵
聽說玉石可以辟邪，於是父親在他房門楣板上大量垂掛如帘幕，暗暝卻仍睡不安穩。
母親出殯後，從來疑神不疑鬼的父親破天荒早晚三炷香，上香時，口中還念念有詞，先朝青龍邊的觀音菩薩懇求，再與白虎邊的母親放軟語氣說明。神、邪如常，無語，所有迷津，存乎一心。
那以後，家裡常有訪客，佛祖廟後邊開壇的乩童、舊市場擺攤的囡仔仙、中山路萬聖金母堂的神父，輪流到家裡作法、占卜、禱告，各俱神通，各持不同觀點，可惜助力有限，讓父親更加一顆心肝挐氅氅。為了有效驅趕母親的邪靈騷擾，四界走傱亂投醫，荒廢掉許多工作，手頭愈發拮据。
遇上好日子，殯葬樂儀隊缺人時，悄悄安排我混進裡頭耍鈴鼓，通常一攤下來，能為他攢到二、三百元。出發前，父親從沒忘記在我口袋塞進幾片抹草，叮嚀我回家前務必先往菜市繞一圈，慎防亡魂尾隨，稻埕水井邊洗手洗腳再進門。
於三、四十人的陣頭中，耍鈴鼓雖較為輕鬆，仍需淡薄樂理常識，打點、滾奏，殘響猶要避免。那時還不流行短裙、長腿妹上演舞陣，也不需要長相出眾，但要會背譜，若是算錯拍子，過早或太晚出手，西索米隊長會從後頭直接賞我一記五筋膎。父親詫異回望的眼神，通常沒有溫度。這還不算是最苦的，最苦的是被同學撞見，無處迴避，引來訕笑與日後藉機嘲弄，那時我會羞恥到無地自容，巴不得躺進棺材裡。
父親可怕的異性緣，如野火，感情世界始終煙花繚繞，戮力行走在一場放縱的歡愉，宛如荒淫的太宰治。
母親百日才過，他火速又交一女友，先還顧慮親友鄰里，可能觀感不佳，怕遭人議論，偷偷遮掩了幾星期，見左右無異聲，便明著來，大白天也出出入入，終致惱火了母親未曾遠離的魂魄。夜裡聽他悚然驚呼，不斷對著清幽夜空拋出碎裂的爭辯詞。到底是不肯認錯。
鬧嚷一整晚，清晨醒來，楣板上的玉珮又多了幾條。那些質地粗糙、色澤暗沉的玉珮是二哥從上班的寶石加工廠帶回來的瑕疵品，雖然不值錢，向來撿寶的母親卻捨不得丟，收集一整盒。父親最是痛恨母親東塞西藏的乞丐性，瓦屋窄陋已然欠缺迴旋餘地，還搞得像資源回收場。夫妻倆原就多口角，為此更添柴火。
「妳昨暝有聽著無──」這不是問句，只為證實母親回來過。
我答非所問，指著那些裂紋明顯的玉珮，「聽說魔神仔像紙片，可以穿牆、鑽縫，你這樣夠嗎？」況且那些玉石全母親收藏，殘留了她的氣味，也許還附著她長年愁怨、心力交瘁的淚。
我心想，你是驅邪，還是招魂？
「敏啊！過來幫我佮妳媽講。」
喔！是招魂。●
【評審意見】
以招魂一語點破
◎周昭翡
父親異性緣佳，母親百日後就交女友，以為受母親邪靈騷擾，胡亂投醫。父親以為驅邪，其實是招魂，作者一語點破！更幽微表現出尋常夫妻的愛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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