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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二十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8】 劉沛林/祕密暗號
◎劉沛林
◎劉沛林
始終無從解譯,母親與家人間的祕密暗號。
「你會講越南話嗎?」十個人裡有十個人這麼問,當他們得知母親的新住民身分後,總要問這麼一句,然而我學不會越南話。明明從小到大,從母親歪頭倚牆聽話筒,到現在斜躺軟床持平板向遠方視訊,越南話一直滲透在我生活中,我卻並未不知不覺地學會這門語言。
好幾次,我們姊妹請母親教學,她皺眉發出幾個拗口的音,而我們學得四不像。這時母親反倒舒緩了眉頭,笑我們沒天賦,想再學就得付費解鎖。上了大學,我選課嘗試過一年的學習,不過如今除了數字一到十,對越南話仍是一無所知。連課堂的記憶都模糊了,只記得課堂上的一位同學,他越語說得流利,老師稱讚他有一口漂亮的南越口音。
我從未告訴老師,我的母親也來自南越。
母親在血統上不完全是個越南人,廣東華裔的身分使她通曉兩種語言,而胡志明市,位於南越的第二大都,去年終於又回去一趟。再上一次回去,儼然是人生前二分之一的往事。記憶中深長陰潮的曲巷短了許多,白漆透天厝也狹窄不少,還多了幾個說英文的表妹。在白色瓷磚白色牆面白色天花板之間,明亮的日光斜斜照進,粵語與越語則造出柔軟婉轉的迴盪,間有英語夾雜。只懂得中文,連英語也說得蹩腳的我,在這純白的空間中理應徬徨,卻奇異地感到安適。
越南話在我聽來,從不像大海厚重的聲浪,而是林間小河般,高低曲折起伏不定的未知密碼。小河總是快樂的,當母親說起越南話,也是快樂的,眉梢眼角嘴邊,都是微笑的弧度,那是我鮮少見到的母親。小時候我總覺得她有兩副面孔,搭配不同語言。對著話筒彼端,越南話的訴說對象在遠方,母親會低笑大笑或止不住地笑,唯獨不像她朝我說話那樣,憂愁著慍怒著哭泣著,如同她說過的:「知道我為什麼不笑嗎?在台灣,我沒有快樂過。」
二十一歲便嫁來台灣的母親,待在台灣的時間已然比越南更長,回去越南的時候,她與我都像觀光客,對更替的地景感到陌生。她唯一能指認的,只有通往市場的小巷與街角的校園。不遠處,又一棟高樓要蓋起,連通她與越南的,只剩下語言。「等你們都長大,我要回越南。」她就這番死命地抓住,不敢遺忘母語的聲腔,因為那便是之於她的避難所,用以從台灣遁回越南,自當下逃向過往。越南話更是一組我們不能學會的暗號,因為我們學不會,她便安全。而所有祕密都將在黑夜深處的話筒裡消弭無蹤。
在那胡志明市的純白房間裡,語言與語言搭建的橋梁仍在,母親和越南的家人都在橋上走著,我停下步伐,恍然意識到自己大概學不會越南話。●
【評審意見】
她鄉
◎陳雪
以越南語做為祕密暗號,譜寫做為外配的母親生平際遇,母親說起越南語時是快樂的。語言是故鄉,也是他鄉。文中「母親有兩個面孔,搭配不同語言」,非常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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