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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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愛情萬歲

2008/06/09 06:00

圖◎蘇意傑

◎阮慶岳 圖◎蘇意傑

那一場大雷雨,意外地將我困在他屋頂加蓋的屋內。我們裸身捲在同個被褥裡,聽碩大雨珠敲擊著金屬浪板的屋頂,強風穿入不密實的窗框縫,發出嘶嘶嘶聲響。在那36個小時,我們試圖做愛幾次,但都猶豫地中途而廢,我們喝光了他床底的那瓶烈酒,但是什麼都沒吃,我不斷把玩床頭他裝在大碗裡、色彩繽紛的許多保險套,但卻無力為他或我套上去,雖然幾乎全時刻,我們雙方都預備好可隨時穿戴地硬挺著。那時我一直想著:到底我是希望這雷雨早些結束,所以我可以有藉口回家去?還是寧願這樣子一直滯留在這屋裡,什麼事也不能做,什麼事也不想去做,有如兩只不斷以撫愛相取暖的難民?並甚且,以死亡終結這一日於此呢?

很久以後,他對某某他人說起那日的事情,說那日改變了他之後的人生。我聽了很驚駭,並微微發抖地哭了起來。我的人生自那日後並無改變,也沒有更好,也沒有更不好,就是一樣地繼續著,繼續航向本來就該去的那地方。

他說那電影他看到最後時哭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也不知道,他覺得他完全能懂得女主角的心情,他明白她想要好好大哭一場的那種心情。那你自己也想大哭一場嗎?我問著。他說他原本並不知道,但是看到那電影結尾的時候,就明白自己真的也很想好好大哭一場。為什麼?我問他。不知道呢,他說。我真的不知道,他說。愛情萬歲,他又說。

他總是這樣回答問題,讓我捉摸難定。

看那電影我從頭到尾都不想哭。坐我旁邊隔個位子的女人,哭得很慘,有點斷肝斷腸的,讓我很不舒服,一直回想到過往不好的一些記憶。譬如他告訴我說自己曾在別人家,夜裡喝醉不肯離去,他們沒法度他,就留他一人在客廳,自己鎖門回房去睡覺,結果半夜他雙手把那門拆了,「連門框都拆了下來,給他見識見識你爸的厲害!」你為何需要如此暴力?我問他。那不是暴力,那是現實,那是我愛著他們的證明。他回答我。

他讓我懼怕,我也一直戰戰兢兢地活著,因為我知道他必會傷我。但我說的並非他這樣時會顯現的暴力傾向,反而我覺得在肢體的安全上,他才是我最大的憑靠與倚賴處,他讓我覺得將無人可以以肢體與暴力威脅壓迫我,因為他絕不會、絕不會允許。他時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我,那眼神讓我想到狼的忠誠與殘忍,他會是我最忠誠的愛情與生命追隨者,但也同是最殘厲的夢境及死亡追殺人。

我明白他此刻人生的絕境,正提供了我們愛情生存的可能。基本上他到目前的一切都是錯誤的,但是我依舊願意曲從於他,任他引導岔走到任何異途小路去,無怨也無悔。因為,至終他必會傷害我,這部分我自一啟始就已確知,他的傷害性,來自於他的美貌,但對此他渾然不能覺。他問我為何會喜歡他。他說:你為何會喜歡我這樣的男子?我說:你是我見過最像台灣人的男人。他以為我說的是男子漢的氣概或什麼,但完全不是,我說的是他的身體,他有著一種結實到幾乎精瘦、略顯短小而異常柔軟的軀體,完全可以任你的心意擺弄彎置,一點不覺費力經心,那不是軟而是柔,軟與柔是完全不同的,我不知你能明白這說法嗎?而且他的臀部小巧瘦實,略略顯出羞怯與含蓄的態度,整個身軀散出微褐顏色的光澤,我無法判別這色澤,究竟是來自他的皮膚,還是心靈的光芒。

「你究竟是誰啊!」某一刻,我讚歎地對他發出這語音來。

他對此一切當然毫無自覺,他只是對著我傻笑,完全不能應答什麼。他最是驕傲的其實只是他的喉音,他可以發出各樣的聲音,令人發笑或驚懼,這當然與他的背景有關,但這部分我並不想多說。他也意圖以此來取悅我,但我其實只喜在微微昏黃燈光下,被他擁著並聽他喃喃述說幼年發生的點滴故事,我會在這樣的聲音裡,想像自己其實正參與入他幼年的真實時空,那是一個我既不熟悉、也不嚮往的世界,一個充滿危險、神奇與不安的路程。

暴風雨中間某時,他的確也意識到我們完全未食的事實,便起身去到廚房,回來說有一鍋前日遺下的湯物,問我愛吃嗎?我說可以可以!他轉身去,卻並未為我攜回任何吃食,我想他是因為先去小便,後來就忘了這吃食的事情。中間他也曾起來去電腦播放音樂,順便搜尋什麼資料,好像還打電話給他的朋友,我隱約聽到他似乎正問著關於我究竟是誰這樣的事情。那時我有些睏,就閉目睡去,沒有留神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們其實一直睡著醒著的,完全弄不清外面是天明或天暗,好像兩人都正歷著什麼混沌的攀山路徑,或躲藏在真實人間外的某山穴裡。我們到底可以這樣在一起多久?我問著自己。到風雨結束的時候嗎?再問著。他會是一個貪婪的人嗎?又再問著的。但是他太帥了吧!我想著。他的確太好看了,致命地……幸好他沒有這樣的自覺與驕傲。我安慰著自己。他會騙我嗎?我想著。被騙是很好的。有人對我這樣說著,並繼續問著我說:如果在被騙與不被騙之間,你的選擇會是什麼呢?我想了很久,不知該如何回答。

為何你那時會去看這部電影呢?我問著。因為我正好走過電影院,看到張貼的海報,就被吸引進去了。你是說一個裸體男人的單筆線條畫像那張嗎?是的,沒錯。究竟是為何會被吸引了呢?我其實也不明白,我那時相信這部電影與這家電影院,正是可以解救想逃躲隱藏到哪裡的某種我的狀態,我的直覺就是這樣對我講。電影最終有如願地解救了你嗎?我不確定。但是你哭了。是的我哭了。你喜歡那電影嗎?喜歡也不喜歡。喜歡什麼?我喜歡其中一個男人躲入床下,卻必須經歷參與一對不相干男女,在他身體上方偷情做愛的事實,我覺得太好笑了,我喜歡這個場景。你喜歡當床下還是床上的那個人?我喜歡床下那個人,因為我很熟悉那種狀況與心情,我完全不想當床上他們其中的任一個,那部分的世界與我從來無關。那麼這電影到底會讓你想到什麼?想到一種徹底絕望的態度。什麼是徹底絕望的態度?就是徹底絕望的態度啊!當愛情消失時就會立刻顯現的那種影像。那這電影為什麼叫《愛情萬歲》?因為愛情就是一定會萬歲的啊!

「你依舊在問著我為什麼會是你嗎?」我猶豫了一下,不知當如何回答。我知道是你,自一初開始就知道,但我要怎樣說才能讓你相信我的話語呢?好吧!我們就從你的頭部說起。當然先是你的眼與髮吸引了我,但你的眼還是先抵的,因為我從你的眼見出一種對未來的相信,那讓我害怕也震撼。你的目光如此坦然直射,我完全不知人間猶有人能如此。我恍惚記得曾經人間是這樣的,也就是說電影與小說裡的花蝶雲雨,本就是日日家常事情,人人目光也皆從來坦然直射,卻忽然這一切都全消逝去。我還需要說你的髮嗎?你的髮濃密硬直,讓我感覺得青春的經不得攀折與頑固。

你的肩軀述說著你是個強健男子的事實,你的肚腹又洩露你的溫柔委婉,你的陽具與臀部,同時讓我明白你至今對人世的貞潔,那令我欣喜又畏懼。我這樣觀望你,如同我們完全的不相干。但這絕非我的本意,我最終的意欲就是進入你,徹底也決絕地進入你。但我忽然不敢,像望見海洋與深淵般地不敢了,我意識到我們的不相干,我不當干預你的任何髮穴,你的任何髮穴也不當被我干預。

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藉此解救其他人。

你說我的愛情其實一直是一種自我的投射與想像,你因此必須扮演那虛構的桃花源與烏托邦。你又說:「你為我塑造了另一個形象,但我其實並不是那個人,而且我也有自己的話要講。」我聽不明白這話語的意涵,卻也毫不在乎。你說我太傻了,我怎能去說愛情萬歲。為何不行,我問。就是不行,你說。你問我這整個文章都是對你僅一人說的嗎?我並不確定,這一切皆始於對你的傾訴,到後來我已經不能辨識聆聽者究竟為誰了。

這不是背叛,也不能算是劈腿。我的確覺得我開始對著一個遠方他者說起話來,我原先一直以為訴說的依舊是你,渾然不覺。我想我的確真想與你說話至死至終,卻不知為何會與甚至我都不知的他者某人說起話來了。關於這個,我其實毫不在乎,也不覺得會有什麼差異。但這是你看完電影覺得想好好哭一場的原因嗎?是我某時失神的一個無心動作,導致了這部電影與我們間必然哀傷的結局嗎?

雨停了嗎?我不想再和你說這個了。我們該結束了。雨停了嗎?雨停了嗎?你真的不帶我去吃河對面的那個夜市了嗎?我們還要再相見嗎?……你要嗎?為何你忽然什麼都不再說了呢?因為雨真的停了嗎?你在做什麼……你一定要這樣嗎?……好吧!那你要我最後對你說些什麼?愛情萬歲嗎?好的,愛情……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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