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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第四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得獎作品輯10之10 蝙蝠夢魘
◎林雅純
「這房子老了，招來了許多蝙蝠。」母親在加護病床上，虛弱地吐出這幾個字。她口中的房子，是我們的家。樓梯間壁上大片的癌，廁所天花板上綠得駭人的苔蘚。
之前母親情緒還算穩定的時候，我每次假日返家，她總拉著我的手悄聲對我說：「我又在半夜看見蝙蝠了！有一次我還遇到兩隻……」一向嗓門大得出奇的她，提到蝙蝠，音量卻小得生怕別人發現這個祕密似地，眼裡盡是恐懼。
母親會如此懼怕蝙蝠，大概與她常夢到的情境有關。夢中，家裡突然竄飛進來一大群的蝙蝠，那些蝙蝠總黑壓壓地盤旋著她，一隻隻露出邪惡又森白的獠牙直撲過來，有些攻擊著她脆弱的頸子，有些咬住她的小腿，直到她感覺身體裡的血液被吸光且無力掙扎。
為此我特別去查閱關於蝙蝠的資料。
「蝙蝠既不是鳥類也不是昆蟲，而是一種能飛行的哺乳動物。」
「大多數的蝙蝠以花粉、水果、昆蟲、小動物為食。南美洲有一種會攻擊家畜並吸取牠們身上血液的蝙蝠，但亞洲地區並無此種吸血蝙蝠。」
此外，紀錄顯示，「蝙蝠並不會攻擊人類」。
母親自從知道房子被父親偷偷抵押後，總是說著我們似懂非懂的話。她常說自己能和神鬼溝通。說自己是落入凡塵受苦難死後靈魂便能回歸天庭的觀世音。常常自言自語的她，說著說著便大笑。
就在子女們遠外求學時一天夜裡，母親毅然決然舉起利刃，深深畫開，畫開一道道遠離俗塵的通路。以為，靈魂能藉由最純粹的鮮紅來洗滌便得以昇華。
接到家裡的通知，我趕往醫院腦筋不斷播映昨晚我闖紅燈過馬路差點出車禍腦中突然想到與死神擦身而過的畫面。我知道在那同時，母親還未滌淨完全的靈魂與她長年不得安眠的身心，被置上了擔架。
母親住院的期間，我返家，感覺房子老了。樓梯間壁上大片的癌，廁所天花板上綠得駭人的苔蘚。以及，母親房間的牆濺上的斑斑血漬。
從加護病房轉至普通病房的母親，度過了幾個夜晚的好眠。至少在這些天，她的夢裡沒有蝙蝠的打擾。
出院那天，正逢週末。我攙扶著身子尚虛弱的母親進門，肚子上有傷口的她不能久坐。我和妹妹牽著她一步步上樓梯，到二樓原本我的房間，讓她慢慢躺下。醫生交代過飯後才能吃藥。我下樓出門，買母親最愛吃的陽春麵。
從映著夕陽餘暉的巷口走回家，遠遠地，我看見我們家頂樓正上方一群黑色鳥兒盤旋著。
好奇地，我駐足門前直著脖子仰著頭觀察。心頭猛地一震，赫然發現，那正是常年盤旋在母親夢裡的蝙蝠。屋頂板間有巢。
母親加護病床前說的是真的？我竟從未發現？
正如我之前從未積極勇敢地面對事實。不敢正視母親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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