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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美麗的臉 一則《閱微草堂筆記》的易容
◎李桐豪
「邪念糾結，如草生根，當如物在孔中，出之以楔，楔滿孔則物自出。爾當思惟此童歿後，其身漸至僵冷，漸至洪脹，漸至臭穢，漸至腐潰，漸至屍蟲蠕動，漸至臟腑碎裂，血肉狼藉，作種種色，其面目漸至變貌，漸至變色，漸至變相如羅剎，則恐怖之念生矣……」
──節錄自《閱微草堂筆記．灤陽消夏錄三》
那是張美麗的臉，他願意為那張臉做任何的事情。
最初，當他看到那張臉的時候，周遭的空氣咻一聲都被抽乾了，他覺得一陣暈眩耳鳴。
他說他第一次走進佛羅倫斯百花大教堂，看到教堂內部的彩繪玻璃、挑高的穹頂亦是同樣的目眩神移，那樣壓倒性的美麗讓並非信徒的他甘願下跪，他說他看見男孩也是這樣，那張臉已然美得像神明。
當他和那張臉接吻，他的頭皮脊椎洶湧著陣陣暖流，他的皮膚隱隱發光一身榮耀，他飄飄然地被拉拔到教堂頂巔然後迅速俯衝跌落，他非常快樂。
正因為知道了幸福是怎麼一回事，所以當他看見那張美麗的臉氣色愈來愈壞，他感覺一把刀刺進了他的心臟，然後狠狠地攪轉著。
男孩最後是死在他懷裡的，氣絕之時他的手緊緊抓住男孩手腕，旁人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的手從死人手腕上掰開。
然而他說那張臉沒有消失。
美麗的臉出現在一場好夢裡，在夜歸回家的路上等候著他。當他說他在白晝仍可看見那張臉時，大家都說他中邪了。
他的父親把符咒燒成灰混著熱水逼他喝下，但他嘔出符水來，他說他不要那張臉離開。
他的父親押著他到廟裡去，料妖魅必然不敢侵擾佛門聖地。廟裡和尚對他說：「種種魔障，皆起於心，一切皆是施主心心念念想著他，施主斷念吧，一切都是幻覺。」
「師弟你這是對下等人說上等法，他一點定力都沒有，怎麼斷念？」另一名更老邁的和尚由佛堂走出來。
老和尚對他說：「你要這樣想啊，這孩子已死了，他的屍身腐爛，肺腑破裂，血肉狼藉，請你想像一下這張美麗的臉爬滿屍蟲的樣子吧……你再想啊，倘若這男孩還活著，有朝一日也將老去，美麗的臉都爬滿了皺紋，男孩穿鬆的皮膚都像是破爛的球鞋，散發酸腐的氣味 ……」
他捂上耳朵拒絕聆聽，而老和尚的話語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像誦經又像咒語，他的眼睛變得空洞，他無法不去想著老和尚的話。
「你再想啊，若這男孩比你早死，尚有你掛念著他美麗的臉，若是你先死，你有把握這張美麗的臉會為你拒絕任何引誘？你想想另外一個多情的人把舌頭將放進他美麗的嘴巴裡……美麗的臉都是受寵愛的，然而漂亮的男孩都禁不起寵愛，男孩一寵就變得任性，美麗的臉沒有漂亮新衣裳匹配，男孩便開始皺眉，你們總是在爭吵，激情的戀人淪落成親人，只剩下性和友誼，甚至連性也沒有，都變成了陌生人……」
他竭盡身體所有力氣去抗拒老和尚的話，但那些話語的力道太強大，他眼前美麗的臉像是收訊不良的電視影像開始搖晃，他太累了，閉上眼疲倦地垂下頭，像是放棄又像點頭認同， 他知道當他再度抬頭，他將永遠看不見那張美麗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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