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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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長篇小說節錄連載4】 燭光盛宴

2009/09/09 06:00

【長篇小說節錄連載4】
燭光盛宴

◎蔡素芬 圖◎唐壽南

5 我的名字不會印在書頁上我隱形

把禮物送給老太太後,我如常在出版公司工作。期間跟大姑打了電話,交代禮物送到,及老太太獨居的情形,大姑沒說什麼,甚至不要抄下老太太新換過的電話號碼,說有需要的時候再向我要。我以為她久病,無力在人情世故上再費心。病人任何違背常理的事,有時可以受到諒解或刻意忽略,以省卻病人與照顧者之間的麻煩。在某些情況下,我是個不要麻煩的人。

編輯會議是辦公室常規,我們提企畫和報告。書市競爭激烈,專事書籍推廣的行銷人員加入賣書戰局後,行銷人員負責將書推介到市場,編輯說,這本書是某某成功企業女性酸甜苦辣的奮鬥史,行銷若無暇看書,就直接針對酸甜苦辣的過程和成功多金的成果,發揮了引起市場閱讀興趣的想像力;編輯說,這本傳記是名作家的重要生平紀實,行銷未曾看到那些翻譯的字句有多癟腳,即刻將書當出土文物般廣發宣傳。文字可以隱形在包裝之下,在會議裡,我們努力讓編輯像個專業的閱讀者,可以辨識和修飾癟腳的文句,讓包裝和文字有等值的效果,我們推論哪本書具有市場性,這種推論和事實結果,常讓我們像在空中翻筋斗,隨時擔心一個變化的風向就會讓我們摔得滿身泥濘,偏偏風向老是測不準,所以開會顯得重要而不可缺,我們比氣象員還確定那個不可測的風向讓我們的工作具有挑戰的樂趣。

六點鐘,剛開完一個會議,我的老闆臨時要求我一起出席一個出版界晚會,某個書店新開了分店也新聘了一位頗有企畫經營能力的總經理,結合出版公司共同慶祝,出版者與書店打交道,有鋪書通路上的顧慮,也期望在晚會上有銷售市場的消息。我的老闆早有準備,他穿黑色西裝,藍色的襯衫領口打了一條當季流行的銀灰色領帶,他來到我的座位,坐在前面那張椅子,把椅子旋轉過來,正對著我,問我:「要幾分鐘準備?」

「幾點得到?」

「七點。」

初冬的夕陽來得早,窗邊暮色重重,他整個人在室內的日光燈下,暮色投影在他的左側,那條銀灰色領帶吸收了這兩股光線,成為焦點,既明亮又像色彩被壓抑了,使人不得不把視覺往上提,一眼就看見他粗硬的髮絲蓬鬆隨意的在額前垂了幾絡。沒有白髮,以他將近五十的年紀來說,算是幸運的了。他習慣坐在那把椅子,告訴我一點他的什麼決定。

「那麼我起碼還有半小時收拾桌上的東西?」我說。

「別收拾了,總要吃個飯。」

「晚會不提供?」

「不知道,就算有,也是小點心,不會合胃口的。我們到路口那家餐廳吃盤義大利麵吧!」半小時或四十分鐘之內要吃完義大利麵,還包括前湯,餐後甜點和咖啡,似乎太匆忙了,我勉強接受,說:「要先點嗎?我要海鮮的。」

他問有沒有同事要一起去吃義大利麵,他拿起電話給餐廳先點了幾份套餐。我也快速撥了一個電話。

「喂。」對方聲音低沉。

「你能去接孩子嗎?我臨時有事。」

他問我什麼事,我告訴他晚會的地點,如果他可以去幼稚園接孩子,那麼八點半可把孩子帶到那地方交給我。他說他可以。

然後我掛了電話,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一件蘋果綠的毛衣,他買給我的。我把毛衣掛在肩上,每回我這麼做總是想起他,但是人生的鬧鐘無法往回撥,我留著毛衣,只是因為金錢有限,不輕易花錢在添購新裝上。

同事陸續來到餐廳,我的老闆不斷挪動身體招呼從透明玻璃門走來的同事,服務生也陸續送上餐點,我沉默吃著,老闆邊吃邊聊,笑聲不斷,他把麵條大口捲在叉子上送入嘴裡,我擔心他隨時可能把醬汁蘸在他漂亮的銀灰領帶上。他第一個刮淨盤子,迅速喝完一杯咖啡,看看手錶,又看看我,說:「妳吃不完也沒辦法,我們時間到了。」其實這時我的盤子也刮乾淨了。我們留下其他同事,攔了計程車,攢進車子裡。時間過度緊迫和火速用餐,令我的胃悶燒難過,好像胃囊裡頂了一個正在脹大的汽球。

「等一下補妳一杯咖啡。」他說。

「謝謝。晚上喝咖啡我睡不著。」

「那改天補,明天。只要是白天都可以?」

白天之下,似乎什麼也無從隱瞞。喝杯咖啡也無所謂。好吧,白天什麼時候都可以。我說。他似乎有點累,頭枕在座位的頭靠上,閉起眼睛不再說話。剛才在餐廳他還談笑風生,在這密閉的車子裡,他的神色像一頭喪氣的雄獅,疲憊的臥居在他的草原裡,只有領帶的銀色光澤象徵他殘餘的雄心。這雄心驅使他赴會。領導一個二十個人組成的出版公司,規模不算大,但也不小,他和他的一個朋友共同出資經營這家綜合型出版公司,那個朋友是我大學同學的堂兄,出版公司成立之初,我的同學問我,有沒有興趣做出版。我那時懷孕,在一家報社當記者,我不願挺著肚子到處採訪新聞,也不願在育嬰的階段,把夜晚投注在報社拚命寫稿。為了育嬰的準備,我答應了這個工作,從我進入新聞界我就知道,文字是終生的選擇。出版的薪水比新聞界低,但賺到了正常的生活作息,符合先生的期待,那時我還盼望在他的期待裡得一百分。我另有生財之道,替名人寫傳,收一筆豐厚的酬勞,我的名字不會印在書頁上,我隱形,在平凡的人生和日子裡,為名人編織精采可讀的人生。進辦公室的第一天,老闆問我,可以匿名寫書嗎?我說可以。幾年來,我和同事共同寫了一系列勵志人生的書,書頁上的作者都叫「編輯部輯」,這種書為公司賺進不少錢,而我也拿了我該拿的額外酬勞。

他皺起眉頭,緊閉的兩眼眼皮縮了縮,他也許在想編輯方向行銷策略等等,市場上過高的退書率使這個行業時刻都是危機。他面貌俊秀,書卷氣濃厚,但也不掩精計狡猾,他得養二十名員工和他自己一家人。車子在一個紅燈停下來,他睜開眼,我們四目交接,我收回眼神,說:「我只是看你似乎很累。」他和剛才判若兩人,異常安靜,盯著窗外的街景,吩咐計程車在某家飯店停下來,我看錶,仍遲了十五分鐘。

晚會正要開始,業界彼此打招呼,除了幾個在媒體上常出現的出版者和作家,大多數面孔陌生,陌生使大家都平等,只有那些已成公眾人物者,高高在上與眾人畫出身分上的距離。我在一群陌生人裡,自在地站在一個地方,旁邊有一群人的氣息,那是眾生的呼吸,大千世界形色中的一分子。他得周旋在出版名人中,聆聽別人談話,也發表自己的意見,即使這時候肚子痛不想說話不想有意見,也得像個出版人的樣子,表示自己嫻熟出版市場,事實上誰又拿得準哪本書會在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大家在這裡齊聚,不就對那個似在眼前又茫然無著的一席之地,做了美好的幻想,在出版盛宴裡毫不遺漏的把菜色巡視一番,好拿捏主廚的手藝顧客的品味。

重要人士輪番上陣說話,我跟在他身邊,不時移動腳步和旁人低聲交談,四周充盈這種低語,台上的人講了什麼並不清楚,只有那位新任總經理出場時,大家安靜下來,鼓掌致意,掌聲之後,會場再次闃靜,大家期待總經理談談他的企畫或市場理想,最好談到經營方向,好讓出版人知道將來如何應變鋪書策略。我穿出人群,走到會場後面的吧台,向服務人員要了一杯飲料,那兒燈光暗淡,前台的音量似乎都焦聚在這裡,音效特別響亮,我站到一支門柱後面,門柱上掛了一幅攝影作品,一隻鯨魚T形的尾巴浮在水面上,水花四濺,大海和鯨魚的兩股力量掛在牆上能說什麼?此刻全室都在台上那個人的音量下。

他來到我身邊說:「怎麼躲到這裡來了?」

「這裡空氣好些。」

「妳覺得他講的話怎麼樣?」他指那位總經理。

「啊,講話和做事是兩回事呀。」

「妳就是這樣,有時候我真希望妳不要太理智。」

有人喚他,他走向那人。四周的聲音使場合充彌熱鬧的氣氛,未來好像充滿希望,所有聚會是為了交流時的那股熱力和人氣,讓意見磨擦出熱情。我走向一個向我熱情走來的朋友,她在另一個出版社做事,我有許多這樣的朋友,有的僅僅知道名字,看到她胸前的名牌就一見如故,比尋日相處的人還親。

八點半時,我走出晚會場所,他注意到我要離去,問我為什麼急著走。我說,我先生把孩子帶來給我,我得接孩子回家,她該早睡,明早才能早起上學。他問我「先生把孩子帶來」是什麼意思。

「六個月前我離婚了。」我說。(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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