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一年無愛】6之6 一月：消失的T字形

堤與岸相望。

文．攝影◎伍軒宏

繼續做魚腹的夢，好幾次。夢中，他認為魚腹中人是小意，但長得不像，似乎是別人。魚腥味愈來愈重，他沒有好惡。那個世界的顏色從灰藍，變成酒藍，一片酒藍色的海水，愈來愈廣。海灘和逆戟鯨愈來愈小。

他們終究沒有再度騎單車出遊，小意說學期快結束了，要準備考試。的確，跨年倒數的儀式之後，已是一月，快過農曆年了。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問她知不知道白燈塔的事，還有小意舅舅跟她同學海釣悲劇的內幕。也許根本不應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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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意給他最後的簡訊引用著名詩行：「全身顫抖，比草還青……」

他了解那個意思。

父親體力過人，除了早上四點就起來運動之外，下午還要出去走一段很遠的路，才會覺得身心愉快。早上沒辦法，但下午他會跟去走走。通常，如果不是走美崙山的方向，就是往海邊去。沿路上，父親愛指出景觀的變遷，雖然有些已經講過N次，以前他會不耐煩，現在則讓自己一起溫習，或想像。

「這裡以前有T字形的堤防，後來花蓮港擴建，沒有了。以前夏天的時候，很多人來這裡游泳呢！海灘邊有人出租汽車內胎當游泳圈。」經過花蓮高中靠海那邊的路上，父親總愛指著下方的港區這麼說。已經消失的T字形是當時的外港西防波堤，港的界線，南面（港外）浪頭捲起拍落，北面（港內）相對平靜，直到秋季之初，水母大量出現的時候。

據說，很就以前，有一名作文非常優秀，老師曾經給他超過一百分的花中學生，在眾人的讀書聲中，從座位起身緩步離開，把一排排木造日式教室拋在身後，跨過不及腰部的矮牆，腋下夾著一本書，翹課跑到T字形看海，看書，或想事情。有人說那一本是《詩經》，有人說那是一本退斯妥也夫斯基，沒有人真正知道。他常常如此。那年代的高中課本裡，選錄許多愚蠢荒唐的文字，那年代的教育完全無意啟蒙，連一向自由開放的花中都難免受影響。到T字形看海看書思索的同學待在海堤上的時間愈來愈久。在T字形，海水的逼近令人迷惑，就在身邊湧動，把人打濕，或捲走，你會感覺到人跟海水幾乎就要合一，隨時可以跨越。那天，海堤上有釣客數名，釣竿，裝魚的水桶，來閒逛的市民，從旁邊飄來但迅速被吹走的香菸味，海水提神的鹽味，有釣客聊天的聲音，輪船鳴笛聲，偶爾飛近的海鷗叫聲，隆隆的海浪拍擊聲。事後，釣客之一說，那天沒有大浪，他沒注意學生什麼時候離開T字形的T字頭，以為他已經回去搭港口線火車，跟以前一樣。沒想到這裡是學生失蹤的地點，現場沒有留下東西，不，他不知道學生讀的是什麼書。

不用說，那時候T字形的對面，白燈塔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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