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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短歌行之鐘聲未歇---下

2010/03/16 06:00

<閱讀小說>短歌行之鐘聲未歇---下

◎鍾文音 圖◎吳怡欣

靠近喜日時,鐘家裡裡外外正忙著粉牆置裝,通向大鎮的小路浮動著來往的人影,田圳兩岸的楊柳蔭下步履穿梭。步伐快一點的通常是在忙著打撈水溝上的落葉浮木和昆蟲動物浮屍;有的則忙著修剪庭院花園那些不肯辭枝的枯葉腐花。

鐘家總管說,喜事可不能見死氣的。至於日本保正那邊也都打點好了,該邀請他們多少人來吃喜酒也都有個譜。

就在古曆寫著月德合日,宜嫁娶訂婚安床開光的好日,鐘家敲鑼打鼓慶嫁娶。

從新港庄聘請來的舞鳳軒文武場開始鑼鼓喧天,喜慶氣氛渲染開來。

偏偏這時候有個賣老鼠藥的小販從演奏的樂隊中穿出來,在人群裡叫囂著歐巴桑,現餡(毒)現死!歐里桑,毒老鼠,現餡現死!

我死你就該死!毒你去死勒!

什麼死不死的,人家在辦喜事,你在那裡死不死的!

鄰里路人紛紛回啐著這賣鼠藥小販。

西娘這會也聽見了,她內心隱隱不安,卻也沒說什麼,只告訴小販,你今日欲賣之物,鐘家全買了。拜託你行行好,別在那裡嚷嚷著什麼現毒現死的不吉調話了。

小販離去後,方圓內的農人農婦全放下農事圍觀到鐘家祖祠前。

正中央的祖祠東西向各有一條龍的房子林立,也是鐘家各房親戚所居。不知何事,卻在鑼鼓喧天的空檔分明聽得兩個女人在後院大吵開來。

妳幹嘛罵我臭雞?

我哪有罵妳,我是說臭雞。

妳看明明就是拐彎罵人。

接著又聽見有人去協調,嚷嚷之後才又安靜下來。原來是新來的女傭係客家人,她發「草紙」的音就像罵人的「臭雞」。

話傳到西娘耳裡,旁人聽了笑,西娘卻搖頭不語,眉頭皺在一塊,心想這些下人真不懂事,主子家裡正逢好日,卻老有人出來盡說些礙耳的話。

她轉頭望著大廳的時鐘,心想怎麼囍車還沒到,這一來可就過了好時。

漁觀從上海帶來的時髦大鐘就在那一刻鐘擺敲了一大記響時,忽聽得人聲逐漸如浪一陣陣襲來。

黑得發亮的幾輛小包車陸續在鞭炮聲中駛過竹林,穿出防風林後,引起一陣喝采。

西娘在迎接的空檔不禁也墜入自己的時光隧道。她遙想著自己從大紅轎子走下來的當年時光,忽忽聽見有人喊一聲新娘神來了!轎車繫著大紅花,車門還貼著「鳳凰至此」的靈符。她轉眼就見到頭戴西式白紗禮服的新娘從小包車走下來,所有的村民都釘在原地,有的人嘴巴還張得大大的,彷彿從未見過這種場面的驚訝與驚喜。男孩女孩早已飛奔繞在小包車前不走,「拜託讓一讓喔!」新娘水噹噹,褲底破一空,孩子們亂叫著。「猴囝仔,閃一下!」

旁人打開車門,媒人婆趕緊用米篩蓋在詠美上方,前方有女孩手持甘蔗掛著豬肉,媒人喊:「甜甜蜜蜜,有頭有尾。」詠美聽見有女人在讚歎著她,羨慕她嫁給鐘家最將才的三子,等等耳語流竄在空氣中。

走入鐘家大廳前,詠美想起媒人婆提醒過的:妳過門要低頭看,踩過地上的瓦片。

「以免相剋!」媒人婆說過的話這時在她的耳邊響起時,瞬間她踩碎瓦片,卻是倏忽一個不知為何的心驚飛來心頭。

看不清是誰在念的什麼「夜夜相對,萬年富貴,兩人相愛,子孫旺盛……」接著,詠美在女伴的服侍下走進新娘房,她透過白頭紗蕾絲縫隙,看見兩張椅子併攏,上頭掛著一條褲子。她像是看見那條褲子上有如黑血塊的悸怕時,陽光陡然飄走,她才發現是陰影所致。

詠美在迎娶前,娘家已經忙得天昏地暗了,母親那時候常對她說,嫁女兒就像是招偷賊。此刻她看著從娘家「偷」來的梳妝台、五斗櫃、面盆、茶壺、洗面架……母親邊準備時邊說:「新烘爐,新茶鈷,翁某恩愛,呷到做阿祖。」

詠美母親還準備一口棺陪嫁,把西娘差點給嚇昏了,後來才知道這是詠美家的傳統美意,說這是代表新娘不貪夫家錢財,連自己的「老本」娘家都準備了。西娘面帶尷尬地笑收了對方的嫁妝,眼皮卻直跳跳地心裡直嘀咕:「是有聽過這種富有人家的傳統,但詠美家也不過是中等,為何親家這麼多禮?是怕讓人閒話,怕被說高攀?」媒人對西娘說,棺也是官,才就是財,是好吉調啦。

詠美想起打家看見棺材那一幕時,臉都嚇白的光景,自己也想笑,但笑完後,一個人卻感到十分孤涼,不知怎地感到一種悽涼感襲來。

前方還在食喜酒,詠美枯坐在床邊等著夫婿進來。想起今早迎娶的路上,他們乘坐的黑頭車卻半途拋錨爆胎之景。

穿著西裝的鐘聲打開車門探看發生何事時,還回頭對她說了聲:「別怕,有我在。」

她從白紗看出去的世界是朦朦朧朧,人影晃動。很快地鐘聲又拉開車門對她說,麻煩妳也下車來,因為輪胎破了,要換輪胎。

他伸出手,她握住時想,以後請你都不要鬆開你的這雙手啊。

就這樣,西裝筆挺的鐘聲和穿著時髦白紗的新娘站在木麻黃小徑,等著修車工人換好車胎。其間,鐘聲還脫去西裝、捲起袖子打算幫忙工人用千斤頂頂起輪胎,被司機制止說你是新郎倌,弄髒了不好吧。鐘聲才意識到自己今日的身分,而笑著作罷。

靜靜地和詠美站在路邊,詠美時而用套著白紗的手扶正紗罩,時而用白紗手套揮去鐘聲西裝上的灰沙。很快地白紗就不白了,像是過時相館裡的一張舊照片停格。

他們兩人在風塵中站著,像是被高懸在牆上許久的發黃照片。

約莫過了四十分鐘光景,工人才滿頭大汗地將備胎換上。

從沒用過這種東西,工人拿著千斤頂望著。

鐘聲請司機給工人一個紅包,工人道了聲恭喜,騎著鐵馬轉身離去。

就因為這樣,黑頭車錯過「好時」才駛進鐘家廣場。

這場喜宴,許多庄稼人都把它當成清貧年代即將狂襲前的一場世紀豪華婚禮,許多野禽雞鴨鵝與豬隻被宰殺入肚,菸酒任君取用。包紅包或者無力包紅包者,熟識與一面之緣者,或只是聽聞鐘聲之名者,全來此沾點喜氣,以及吃喝一頓,甚至將菜尾打包回家,許多村童第一次嘗到什麼是蛋糕的滋味。

鐘聲喝得半醉後,一堆堂兄姊弟和好友才放過他進洞房。鐘聲這時不知怎地忽覺身子一陣冷,心口極冷。腦中閃過了自己在某個清晨拉開窗戶,挖起一瓢窗戶的積雪,將雪放在嘴裡的冰凍感。他穿著蘇聯大衣套著蘇聯呢絨帽,行經蕭瑟宏偉的莫斯科紅場,那時他的身旁牽著一個雪國白皙的金棕髮女子……雪,他喜歡雪,那種冷冽使得他頭腦清醒。

眼前不是夢,是千真萬確的事了。未曾謀面的人,將成為夫妻。

他拉開紗帳一角,掀開新娘面紗,一張黝黑有著雪亮目珠的女子映在他的瞳孔裡。他未來的妻是黝黑的漁村女,可可色的膚色,像是可以扛起他生命裡的所有脆弱蒼白。鐘聲沒看見那膚色淺藏著一種悲傷,炎風熱帶裡,過於酷熱過於荒澀的靜默悲傷,那不知從何冒出的悲傷像是壁虎的午夜尖鳴。

鐘聲寬衣解帶,躺在她的身旁。

卡滋拉!

嗯……

妳還好吧?

嗯。

他躺下,轉頭把她攬到了身旁,他看著她的臉,圓潤飽滿,忽然用手搔著她的耳垂,她咧嘴一笑。鐘聲看她的嘴,發現她是一個笑時會露出上排粉紅色牙床肉的女人。這使她那張內斂的臉瞬間有了張揚於外之感,他記得哥哥鐘鼓曾對他說過這款臉相的女人性欲頗強。想到此,他忽然很興奮,他開始舔聞著她的耳根,一股年輕肉體的茉莉暗香襲來。詠美卻聞到了夫婿的酒味,一種甜甜的味道,她只聞過她多桑身上常年的海水與魚腥味。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款的酒?幾年後,她在鐘聲的祭日法會上才得知那是阿祖新釀的荔枝酒。

詠美任這個陌生人擺布,一個高貴的陌生人,她的新夫,結婚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之始,身體充滿著無言的激情與恐慌。赤裸的溫暖大手摸在赤裸的冰涼乳上,揉捏喫咬,詠美感到快要死去的恐懼。在月光下,她第一次看自己的乳房,像是鍋盤上的荷包蛋,她羞赧了起來,用手擋住自己平板的胸部。

鐘聲將她的手拉開。

她不自禁地手又遮了過來。

放心,妳很美的!鐘聲貼近她,凝視著年輕新妻,十七歲,像是未被探勘過的森林,彌漫著無法分解的清新與原始神祕。他在蝙蝠發出高亢的叫聲時孤寂地進入妻的新天新地,像是一個統治者似地踏遍每一寸土地,她的臉她的胸她的腰她的恥骨她的雙腿……如黑潮的狹仄祕穴撫慰著經年漂泊的雄性肉體,他這一刻才感到自己真的是回國了,有了自己的新妻新家。

我愛你,希望你給我幸福……詠美在心裡這麼地告訴他。陌生人的溫度已經和自己的體溫融為一體了。這一刻她知道,將來自己的命運將牢繫於眼前這個男人。她必須忘掉另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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