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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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雪境

2010/03/21 06:00

雪境

◎林文義 攝影◎曾郁雯

雪停後,他們輕划小舟猶如葉片棲水,趁著餘暉可見,先是放下一盞一盞的紙燈籠,漂浮潺潺水流,輕緩地,溫柔地不露痕跡。我佇立在數尺之外積雪的露台,靜睨舟人的動作,彷彿身在一首古代的唐詩中。

似乎演示著某種著意的情境,舟人兩名,一人划槳另一人布燈,頭戴寬大斗笠,身披蓑衣;待夕陽逐漸消隕在前方丘陵那一大片冬季光禿無葉的枝椏頂端之時,流金的最後一抹暗橙眩亮如隱去的金魚藏身,舟人開始點亮燭光……夜來了,雪的兩岸襯出溪流的黑,像墨跡勾勒成彎曲意象,一朵朵燭焰跳躍著暖意。

獨釣寒江雪。我忽而油然憶及這句古詩。四下悄靜無聲,什麼時候布燈、點燭的舟人已不見;在我不經意之間,他們早已上岸,如一帖古詩斷句歇止在停滯的視野轉角,就留下一河的燭影搖紅,錯覺是夏夜偶遇蓮池,一朵朵綻開的花瓣,傾吐著愛的私密或者,回憶。

千山鳥飛絕……據說此地一向是野鳥群棲之所,丘陵延綿以一種女體溫柔、潤澤的幅度向高山層疊而去;斜臥托腮的浴後之女,濕濡未乾的髮綹垂落如溪瀑,凝脂如雪的肌膚泛著暖烙的溫泉潮氣,許是些啜地酒,酡紅雙頰映照稜花鏡裡的絕色,微瞇星般雙眸,情欲將近的暴烈以及輕緩的溫柔,像蛇般魅惑……

同樣在溫泉浴之後的半百男子,僅著浴衣,裡頭全然赤裸,竟然本能地臆測揣想;冬夜臨雪的冷冽,詩以及情欲,都在星空泛漫地幽邈之下,感覺某種複雜的空洞與充實,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兀自反問。問誰?彷彿隱約的回音:問你自己。是內在靈魂嗎?裂帛般地憂然,與冬夜一樣顏色的烏鴉飛過迷亂的剎那。

詩人年少初集名之:《獻給雨季的歌》。那是多久以前了?初夏的花蓮美崙溪畔初遇的晚餐,秀異的詩人在佛教醫院做心理諮詢師,曾是我們詩社同仁惜未曾相見,卻早已拜讀過他早慧的詩作。我們曾經風起雲湧卻短暫如螢火一閃而逝的詩社呢?他謹慎問起。我怔滯片晌,一時竟失語靜默,只有搖首漫聲答說,我也不知道。是否詩人多少誤認我有所遁避?那時,詩還離我很遠,只是愛詩卻無能試筆,彷彿依稀地,詩社被干預繼而裂解……

湮遠的往昔回想彼時的我們是多麼的青春、熱熾,猶若熊熊燃燒的火焰;而今年華星霜幾許,早已不再是最初的自我,餘燼未熄的竟是未曾休止的文學書寫,在夢與現實之間糾葛、撕扯,彷彿永生的未竟之旅,這般地決絕、不輕易妥協地悲壯身姿,雪的冷冽,銅的堅韌,留下暗夜微光般的一聲感歎,沒有其他。

終究還是偶爾必須請益詩人,竟非詩的賦格或是韻律,而是生命幾近滅頂、絕望之時的尋求告解……專業的心理諮商醫師,在子夜電話那端被躁鬱的聲音喚起,我問說,我怎麼辦?我那長年來如同鬼魅的夢魘以及絕望。他傾聽、理解,耐心地為我評析、釋疑;沉定、溫暖的聲音從遠處來。忽然很想貿然地問說,你,還寫詩嗎?醫生與詩人,你的眷愛是什麼?

沉定的心理諮詢醫師,想見洞悉我們這一世代人的深邃苦悶。無明的亂世、破缺的美德、理想的幻滅、遲暮的沮喪……他終於為我們這一世代寫下了明晰、透澈的病歷表──

這一個世代,就像一群伊底帕斯,年輕時憑依著自信和正義而弒父一般地貪欲革命,卻又遭眾神詛咒而自盲雙眼,流放於科羅諾斯……

雪夜仰看天空,被流放無盡世代的伊底帕斯而今漂浮在漫漫星雲之間的座標何尋?雪,悄然無聲,輕輕地散落如花飄零,林間虬張的枝椏極想是難以承受堆積的重負……我是凡間流放自己的伊底帕斯,曾經銳氣的短劍早已鏽蝕、沉埋,是誰削鈍了我的鋒芒,是怎般地黑暗掠奪去我朗颯地明亮?年華啊,歲月啊,我再也不再苦思尋索,就讓它靜謐地如雪落無聲。

他們說我文字耽美的堅執是一種逃避。這是三十年前的善意諍言抑或未諳之誤認,而當世代的紛亂與黑暗猶若激雲奔浪時,我的耽美、孤高不再容許自己閉鎖於城堡內裡的自憐自傷之際,必須決絕選擇毅然地突圍姿勢,斷然一手執筆一手拔劍,毫不遲疑地投向戰鬥……

青春之決絕,意志之沉定,持花揮戟的奔馬揚塵;自以為悲壯而華麗,盔甲銀亮,旌旗獵獵,風起雲湧的理想爭逐……令我想起湮遠、幻滅於歷史舊頁中的摩爾人軍隊,從何而來,因何而逝?揣臆:北非大漠,亞麻仁色的篷斗飄飛,褐黃戰馬與砂礫同般顏彩,高舉的彎刀燦亮如子夜的月光,奔躍同步於大漠風暴,待海那邊的西班牙人看清之刻,已來到眼前。

我是三十年後終於明白宿命,最後的摩爾人的餘緒嗎?僅以文字建構一座殘存的阿罕布拉宮,留下汨汨的一灣泉水,卻不再是最初的清澈、潔淨,而是混濁、凝滯。我的夢呢?我曾引為鐵律的巨大信念呢?虛妄的王朝、穿著新衣的國王實質是謊言與貪欲的惡徒,腹蛇與毒蠍的交媾合體;吹奏著酖毒的笛音,一群迷鼠惑於糖蜜,馴服、蒙昧地投海自溺……

古老的傳說、遙遠的神話,警世的寓言?我所逆向、依違的生命抉擇,我寧取邊緣不涉眾聲喧譁的斷然,自是文字之耽美堅執地護持與滌淨,猶若孤鯨北泅,冰原之雪那般貞定。

如何精確辨識雪的不同,猶如生命過程明晰人心之多端。漫行過多少冰雪的旅路,平蕪蒼茫卻那般無瑕的白,艱難的舉步,留下長長腳印,深陷或者淺顯揣度落雪堆積的厚薄;柔軟地,輕緩地不由分心,誰知雪下是堅實硬土抑或是裂解的縫隙,如此試探安危彷彿人生。

彷彿人生。此時子夜方臨,面溪佇立才知水燈已滅,那一朵朵暈黃的燭火哪理去了?莫非化為花魂等待,春暖到來這裡想是群櫻綻放、飛鳥齊鳴。我卻選擇冬寒而來,彷彿自願迎身逢雪,冷亦是一種自然絕非一次蓄意;單純的美麗與潔淨,我是如此地自在自得,但見疏星閃眨,數千光年之外,是否亦是飄雪紛飛?未知的無垠遙遠,雪與我卻如此之近。

靜靜看雪,彷彿聆聽夜曲,讀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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