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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誰在照顧誰？
◎克蘭泰
在台北車站搭上捷運，一對母女同時和我進了車廂。這位媽媽黝黑而壯碩，雙手提著大包小包，唯恐搶不到座位似地擠到我身邊。其實當下並非交通尖峰時間，還有許多空座位。約莫十歲的女孩便坐得離我們稍遠，整個人爬上椅座背對走道，面向窗外。
開往南勢角的列車全線地下化，窗外並無旖旎風光，女孩只能看著自己的影子映在如鏡的玻璃上，安靜且專注地。
倒是她的媽媽就像個過動兒全身扭來扭去，一上車便從提袋內翻出一瓶全新防曬乳液，把包裝拆了隨手丟棄在列車走道上。擠出乳液仿若四下無人般重複塗抹著臉、頸、手臂……口中還念念有詞，「很舒服，很舒服！」白色的乳液殘留在雙頰，樣子十分滑稽。
經過古亭站的時候，全身塗滿乳液的媽媽又無視左右乘客高聲喊道：「阿妹啊！圓山快到了沒有？」
女孩終於回過頭，以清脆的童音告訴她，「這列車是開往南勢角的，不會經過圓山啦！」
看來是女孩趁著寒假帶著媽媽出門，或許一日遊吧！我大膽假設這是一位精神疾異的媽媽，平常關在家中或療養院，忘了現在是陰冷的冬天，聽說要出門很開心，準備了許多郊遊踏青該帶的行頭，包括野餐墊和各式各樣的零食，還有那瓶讓她愛不釋手的防曬液。
不禁想起前陣子為了在社區大學導讀失智老人紀錄片，事先蒐集資料時，曾在「台灣失智協會」的網站上看到一支宣導片。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坐在庭院喝著下午茶，同時可以聽見畫面外玻璃器皿撞擊聲伴隨一個女性聲音不斷叫嚷著找不到杯子，緊接一位中年女人慌慌張張跑到老太太身邊，幾乎是急哭了般問著「媽媽」有沒有看到她的杯子，老太太強做鎮定安哄瀕臨抓狂的中年女人，瞧！杯子早已經擺在眼前餐桌上，不用再找啦！
最後，定格的畫面出現了一行字：「是誰在照顧誰？」
這兩對母女打破了由青壯年「扶老攜幼」的常態，隱身在你我所熟悉的街頭巷尾。捷運車廂內挨著窗坐的女孩和心神不寧喝下午茶的老太太內心或許充滿心酸，但也只能咬著牙陪伴自己所愛面對周遭異樣的眼光，一一去克服生活上的種種困難。
下車時濃馥的乳液香猶彌漫在我鼻間，過一會兒氣味就消散了，但對於這些照顧者來說，這等負荷卻是積年累月時時錘鍊。既是命運所發下特別艱難的功課，我只在心中默默為他們加油，而我們這個一向重秩序的社會對於周遭偶爾冒出的小脫序也都該抱持多一些理解與體諒。
畢竟，我們都不那麼確定，有朝一日，會是誰在照顧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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