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頻道粉絲團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沿海岸漂流
沿海岸漂流
◎石芳瑜 圖◎潘昀珈
許多年前，我初次出國旅行，曾去到美國的最南端：西礁島。極目所見是一片無波碧海，陽光輕撫海面，腳下的海水清澈見底，五彩熱帶魚漫舞其間，世上若有天堂，我想，這裡便是了。
佛羅里達州狀如一把對準古巴的手槍，而西礁島有如槍口噴出的點點火星。美國與古巴的政權素來敵對，連地形也帶著火藥味，只是眼前這邊境海洋，靜謐如夢，彷彿仙境。而身邊的魚兒亦不食人間煙火，當我將大半個身體埋入海中時，竟引來牠們圍觀。我伸手摸魚，牠們也不閃躲，我們就這麼自在、快樂地漂流於海上。
那是我渴望出國見識的年代。剛踏出校門，我沒進入本科的圖書館工作，反而選擇了公關公司。同事中有留美碩士還有老外，隔著資料室的玻璃窗，看著喧囂忙碌的他們，彷彿大家都是見多識廣、優游四海的大魚，只有我困在小小的魚缸。成堆的剪報淹沒了我的世界，所有的知識都來自紙上。
我想要出去闖一闖。
像港灣一樣博愛
打定主意，倉促準備。隔年，我真的來到佛羅里達州北邊的一個小城求學。這座安靜的小城市，除了我們這所大學、兩、三個Mall、超市、幾間小酒館和中國餐廳、一個大型舞廳之外，最大的資源便是一大片的白沙海灘。那沙因為是珊瑚礁成分，故白淨如雪。寄照片回台灣，朋友見了，直呼漂亮，並以為我穿著薄衫坐在雪地裡呢。
這樣的美景相較於兒時在社子的淡水河畔，那溢著臭味以及轟隆轟隆抽沙聲的景象，某種程度上也像仙境。只不過初到學校的前幾個月，我卻因為英文不佳，在缺少豐沛資訊及朋友的情形下，感覺自己彷彿困在荒島。
我們心情不好或是心情太好時都往海邊跑。海總是那麼寬大地包圍著我們小小的心事。當時曾有個同學站在海邊跟我說，他喜歡這個大學只有一個原因：「因為這裡有海！」我想，是不是因為我們都來自海島，只有海洋讓我們在思鄉時有所投射，有所倚靠？
所幸過幾個月，那樣的荒島心情已經消失了。沒課的時候，我們便開車到處跑，往北到亞特蘭大，逛CNN、可口可樂，往西到紐奧爾良的狂歡節，拋開繁重的課程，離開這個無聊的小城，像個久居此地的美國人。
最糟、最悶，哪兒都去不了的時候，至少還有海邊，開車二十分鐘，到海邊的小酒吧喝杯酒，始終有種放鬆的異國情調。便又想起那個同學說的話：「我喜歡這裡的原因，是因為有海！」白沙、陌生的金髮碧眼、異國情調的酒吧，這是他喜歡的海洋嗎？
在美的那一年半裡，說來誇張，我丟下了台灣的男友，卻在這裡談了三次小戀愛，說「小」是因為用情不深，而且不專。對象有台灣人、大陸人，還有日本人，簡直像港灣一樣博愛。我想，我大概是太寂寞了，寂寞到必須拿小戀愛當做漂浮的舢舨。
有時也聽台灣男友寄來的卡帶，反覆錄著剛澤斌的〈妳在他鄉〉，初期聽了總想哭，到後來則有些愧疚。一如歌詞裡寫的：「愛情本是反覆無常，是是非非自己想。」請不要怪我，距離是愛情的殺手，我的心也漂泊不定，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段愛情淡掉了，再也回不去了。
從一個岸漂到另一個岸
念書與戀愛之外，多數人也思考著自己的前程。留下來，還是回台灣？
真正有「愛到」的感覺的日本小男友回日本去了，臨行時，他淚灑車站。我坐在灰狗巴士上，看著他抽搐的肩膀，離別、思鄉、空虛……種種傷心幾秒內一擁而上，眼淚潰堤，一路哭到睡著，醒來又哭。
不久，有新的男人追求我。一個大陸人，已經拿了綠卡、定居此地的工程師，是個喜歡大自然的大男生。週末時，我到他的公寓吃飯，接著他便載我到山裡練習獵槍，或是到海邊曬太陽。我不太會游泳，有次，他讓我躺在他的身上漂浮，彷彿自己是依附在他身上的魚。我突然想起那一年在西礁島，記起當時單純是旅人的快樂感覺。我發現此刻的自己並不快樂，我不愛這個男人，這種漂浮和依附非常空虛。
隔週，他約了我和另一個女同學以及他的美國朋友到舞廳跳舞，跳舞時，死命地貼著我，但身影律動卻始終合不來。我突然感到厭煩，背過身去，自己獨舞。
我覺得自己不該再騙他了，我一點也不愛他，也不喜歡這個城市。雖然我不愛淡水河畔的兒時故鄉，但是我想念在木柵的家、想念台北的舞廳、想念西門町、想念東區和南京東路、想念那些狐群狗黨、想念蚵仔麵線和臭豆腐，還想念日本男友，而且我的英文始終都還是半吊子。
留下來，還是回台灣？
我想回家！一定要回去。如今說來有點「政治正確」的決定，當初的確是那麼單純、明確。我馬不停蹄地修課，只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到學位。
沿著海，從一個岸漂到另一個岸，從異鄉又回到台灣，終於和等待我的男友分手了，承認自己是薄倖的人。輾轉幾年，我已結了婚、生了孩子，始終定居台北，漂流的感覺總算消失了。
如今，最大的苦悶大概是不能經常旅行。偶爾便翻出照片懷念懷念，告訴孩子，媽媽以前住過佛羅里達，那裡有大片的白沙，很美很美。可惜孩子們雖喜歡迪士尼和日本，對長途旅行卻不特別嚮往，最喜歡的海岸是東北角的金沙灣，因為開車只需一下子。●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