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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冒火者 <上>

2010/09/19 06:00

【閱讀小說】冒火者 <上>

◎陳燁 圖◎閒雲野鶴

在府城看西街出現了從蘇格蘭來的紅毛傳教士時,連金發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碼頭搬運工;他精瘦結實的黃褐皮膚,走路雙腿大字畫開的樣子,使他顯得成熟又老氣。紅毛傳教士在看西街租屋傳教兼做醫療館,快速地醫好城民長年的壞疽,或因集體械鬥化膿腐爛的槍傷,或難纏的婦科疾病等;這使得城內的中藥局和草藥店生意一落千丈,傳言也因此紛紛飛飛:諸如「紅毛仔」總是對傷口高喊著聽不懂的魔鬼語言,要前來求治的人改信西洋神明,否則半夜會被個叫做「撒旦」的魔神仔擄走魂魄;又如「紅毛仔」還會剖開孕婦腹肚抓取胎兒,挖死人心肝磨製成神奇藥粉等等。

連金發模糊記得傳言在城內鞭炮般爆開,由地方士紳藥行老闆等號召的驅魔隊伍集結了個把禮拜,終於向看西街挺進;當時他天不怕地不怕,掄著扁擔走在驅魔隊的最前端,後面跟隨的羅漢腳們腳步有點踉蹌,地主們的火槍隊則殿後壓陣;大家既氣憤又恐懼地來到看西街的醫療館前。連金發挺立在白閃閃的十字架底下,長期吃不飽加上腎上腺素升高,他空空的胃囊竄起了一股銳不可擋的火氣,還夾帶一陣尿急,因此他藉著大喊衝進醫療館來分散身體的不快;眾人看他如此勇猛,不由分說也大嚷大叫你推我擠地跟進。在那陣混亂的突擊中,沒有人看到那個會念西洋咒的「紅毛仔」,火槍隊的砲彈也沒有派上用場;連金發趁勢跑到醫療館後側解完一泡尿後,大家莫名奇妙地成功達成任務。城內杏春堂中藥局的老闆非常欣賞連金發的勇敢,認為他天賦異稟因此嚇走了西洋鬼子,便把他召入藥局來幫忙配藥,生意竟然好得到半夜才能關店;不過才睡上兩、三小時,敲門的拳頭聲又把連金發喚醒了。

儘管三年後清朝政府和大英帝國簽了「樟腦條約」,帝國的軍艦停泊在安平外海,砲口對準府城,「紅毛仔」傳教士也再度出現在溝仔尾,租了許厝三進落大房子,重施醫療兼傳教的故技;但這一切已經妨害不了杏春堂的生意,而且為了肥水不外落,杏春堂老闆把唯一的千金如意,許配給連金發。從此連金發竟然如意地一發不可收拾,把個杏春堂生意做到二十七年後日本人來殖民本島時,還必須要找他進州廳府商議政務管理事宜。甚至他後來當了第一批皇民士紳。

連金發第一次見到力姬春時,如意夫人已經幫他產下三兒三女,為了不想再忍受懷胎產子的辛勞,兩人分房而睡已超過十年;這期間連金發忙著擴展藥局的規模,跨足頭一批進口內地西藥到府城的業務,頻頻與日本長官交際應酬。那一天,他陪著日本巡查去到番子厝的新港社,視察以公廨充當的「番民教化所」,力姬春正坐在小竹椅凳上跟著日本教師喊:啊咿唔噎喔,一頭紅褐微捲的長髮隨著清風飛揚起來。連金發一眼望去,只看到個彩虹般的仙女,細白的皮膚,棕色大眼睛像兩丸磁石,把他的魂魄都吸攝盡納了。那日傍晚,嘉南平原的紅日落在灼痛的安平外海裡,他返回杏春堂,覺得整個人空蕩蕩的,全身著火般燒得燙人。

接連的幾日,連金發總是看到運河上空的彩虹,嚴重地心不在焉,不是對錯帳簿,就是貼錯進口西藥的漢字標籤。如意夫人每次經過丈夫身邊,總覺得像掉進滾水鍋裡。起先,她以為是七月溽暑的緣故;後來,已經十六歲的小兒子連錦堂,被阿爸身上罕見的火氣撲擊,得了熱傷風,發起高燒來;接著,其他兒女媳婦口徑一致說:「阿爸的影子像一團火」,所經之處,地面的青石磚都會冒出嗶嗶啵啵的火花。如意夫人斷定這是丈夫去了番地才惹上身的邪氣,連忙找烏頭師公來家院作法驅邪,黃竹紙的神符一張又一張在大海碗中燒化成灰,澆上陰陽水,用玉蘭葉沾著,在家院四周圍揮灑。另一方面,僱請來煮飯的阿巧姊時時刻刻都在研磨犀牛角粉,給老爺和小少爺降燒,長了老繭的手掌磨破了皮,滲出血珠來。只是,吞服神符水和犀牛角粉,對連金發的火氣絲毫不起作用,他打個噴嚏,眼前就爆出一陣火花,眾人跟在他後面忙著滅火。如意夫人帶著未出嫁的小女兒前往上帝公廟求問神明,擲出的杯筊都是無解的笑杯。最後,如意夫人總算想起一句古諺:「解鈴還須繫鈴人」,要連金發再回到那個讓他感染邪氣的番地,找村社的尪姨作法──據她的表親說,那新港社住的番人是熟番,月圓時尪姨會作法念禱文,可以驅除邪惡不祥的附身鬼魂。

力姬春在連金發第二度來到番民教化所的前一夜,躺在竹床上由米布斯在她的腹肚上推揉擠壓碰撞,還灌了好幾碗由番紅花、巴豆、莪朮、芫花和黑面馬草熬煮的湯水,折騰了大半夜,終於把她腹中沒有靈魂的血塊排出來,痛得她只剩半口氣,蜷曲在竹床上像尾冬眠的蛇。

連金發在番民教化所到處看不到那個紅褐捲髮的大眼姑娘,愈發全身火燙起來。他站在公廨的竹窗外東張西望,正在上課的日本教師無意間瞥見竹窗外有根搖晃旋轉的火柱,以為大火即將來襲,手中粉筆掉落在地,驚慌大喊著疏散。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男孩女孩紛紛奔出,閃過連金發,歡歡喜喜跑向田野嬉玩去了。日本教師被火柱困在公廨出口,進退不得,泥地像滾漿,讓他不停跳著腳。「阿若──」連金發抓住日本教師的細瘦手臂,正想問大眼姑娘去處;日本教師慌忙甩開他的抓握,手臂已經燙出個紅巴掌印。這人莫非知那神話所言的火神祝融?日本教師兩腿顫慄,想自從被派來番地,見過各種奇象異象可不少,總是習俗儀式的差異,彼此尊重就是;但就是沒見過這麼著火的人,開口還會冒出陣陣小火花。

「你班上有個紅褐頭髮的女孩,」連金發低聲下氣問,「好像今天沒來上課?」

「我班上的女孩幾乎都是紅褐頭髮呀;」日本教師看著手臂孵出水泡的紅巴掌印,小心翼翼倒退三步;「她們經常三天兩頭就不來了。我下了課,還要一個一個去訪查,叫回來上課。即使是這樣,班員始終沒有全到過。很頭痛哩。」

「那你今天會去訪查那個女孩嗎?」

「哪一個?今天有四個女孩沒來。」

「眼睛大大的,皮膚很白細,頭髮像彩虹。」

日本教師搖頭又點頭,思忖著如何避免這個著火人引發大火,把竹片搭成的公廨燒成灰燼;「沒來的四個女孩都是你形容的樣子。這樣好了,你跟著我去挨家訪查,也許可以找到你形容的那一個。」

村社種田的男人從陽光蒸熱的氣味中,聞到一陣火煎的漢藥味,紛紛抬頭張望,一個熱火騰騰的河洛老爺跟在跳著腳的日本教師後面,行過田埂,兩旁的細雜草被嗶啵的火花挑逗得冒起煙。他們穿越樹林的腳步幾乎是跑的,否則連金發鼻息噴出的火花,很可能燎起四野大火。第一個女孩用大塊纏腰巾綁著個男嬰,在曬稻程餵雞,大眼空洞地看著他們。著火男人搖搖頭,日本教師跨開腳步還不忘回頭叮囑:「妳明天要來上課,帶弟弟來也沒關係。」第二個女孩踩著水車灌溉稻田,棕色大眼睛瞪著他們,嘩啦嘩啦說:「都怪我阿姊啦,這本來是她的工作;啊,其實也不能怪阿姊,要怪阿爸啦;他上個月圓跟村人去獵野豬,扭到腳踝。」

「那妳阿姊人呢?」

「躺在家裡啊,臉白得像死人。昨夜米布斯來幫她驅趕作怪的血塊,弄到半夜,她哀叫得像豬被宰那樣,害阿爸端著湯水絆了一跤,腳踝只好又綁上竹片固定了。」

「我們可以去看妳阿姊嗎?」

「隨便啦。只要不叫我回去公廨念『啊咿唔噎喔』都好。這踩水車還比較有趣呢,你看,連白鷺鷥都來做伴。」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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