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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洛杉磯傳真〉 癒合的疼痛
◎王丹
多年以前，有一次我切水果不小心切到手指。那次的情形相當嚴重，小半截手指幾乎切斷。話說美國的醫療水準也真是高明，第二天就進行了縫合手術，以後用一根鋼針輔助癒合。大約兩個月之後取出鋼針，我的手指完好如初。現在不是特別想起，我已經忘記了有一根手指曾經幾乎斷過。
可是，這個不是我要說的。我要說的是，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現在想想還覺得不可思議：我剛切斷手指的當下，其實完全沒有感覺到痛。我不僅頭腦清醒，知道麻煩大了；而且還能打電話給我朋友，害她瘋了一般飆車衝過來，把我送去醫院急救。整個過程，我用毛巾包住手指，心裡非常緊張。然而……還是不痛！
可是，手術之後那長達兩個月的癒合過程，就不是一般的痛了。所謂「十指連心」，那種鈍痛難以形容，讓我坐立不安。那時我剛到美國不久，剛剛進入哈佛，功課的壓力、生活的調整，加上手指的疼痛，你可以想像，那完全就叫做「焦頭爛額」。現在當然都是回憶了，可是我至今想起來還是覺得很驚異，原來對於傷口來說，真正的疼痛不是在傷口切開的當下，而是在癒合的過程中。
然後我就想，生活大抵就是如此吧。
很多疼痛，其實不是打擊的當下感受到的。因為有一種東西，叫做震驚。那就像電擊一樣，因為電流太強烈，反倒讓我們麻木。然後因為麻木而不知道疼痛。疼痛畢竟是一種感受性的東西，要你用心去體會，才能體會到。而當我們面臨無法預料的變故的時候，如麻的心又如何能去正常運作，去感知那些你一定會在內心強烈牴觸的情緒呢？於是我們面對現實，頭腦空白，那些本來應當洪水般宣洩出來的痛，卻靜靜在水面下流淌。你知道早晚會有決堤的一天，但是此時此刻，世界呈現詭異的平靜。不，也許其實那不是平靜，而是瓶頸——你就卡在那裡，不知道要怎樣走下去。
然後，你開始走下去，不然又能如何呢？你只有走下去。於是，才一點一滴地感受到痛。就像傷口的癒合反倒帶來傷口撕裂的時候沒有體驗到的痛一樣，那種緩緩拉開的過程讓你補課一般面對整個事情的後果。震驚過去之後，理性歸位，你開始知道這已經是現實，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殘酷的呢？已經沒有震驚可以做為一種麻醉了，我們最終要很清醒地知道真相。而且，傷口拉開的瞬間，疼痛是一時性的，那個比較容易忽略；可是在癒合的過程中，疼痛開始無時不在，開始碎片化漂浮在生活的四周。也許是一句話，也許是一首歌，也許只是某個熟悉的畫面在腦海中飄過，疼痛就會立即出現。甚至是在某一個集體狂歡的時刻，你也會突然感受到那種疼痛。這時你就會再次了解：真正的疼痛不是在傷口切開的當下，而是在癒合的過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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