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回家印象

◎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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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很大範疇上顯現一個重要的隱喻，安逸如午後剛誕生泡著母胎溫溫羊水的雛犬，瞇著眼睛毫無戒備攤開腳蹄，沉睡在母狗圍起如堅固的庭院。幼狗處於安全氛圍中，不會想到有什麼人干擾，故意在頭頂上丟塊石，或者燃放一串爆竹。看狗仔在麻袋懶洋洋地睡，象徵著一個家，處於平靜如老芒樹枝節上的新果安靜地生長，平安如枝椏間的蜂窩，不會遭受太大風險，例如瘋子燃了把火弄根長竹竿亂捅。

在童年，家，是一個完美的「詞」，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童年，願意被棄離在家的範圍內。如果我們能把思緒往回想，往昔日的鏡照，童年都張望著相似的眼神，嚮往家的架構，一旦家的形成，就如同兌現了溫暖，安全，和一直不斷獲得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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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自家的庭院，建立城堡，以沙堆起牆垛，城門和瞭望台，周圍都是護城河。在幼嫩的年歲，已懂得把家擴大成整個城的概念，圍牆，為了安全，抵禦敵軍。反觀自己家的庭院，是矮矮的樹籬圍起的安全網。有時，矮矮的夜來香，在月色中還撒吐一夜的芬芳，像城堡燃放了滿天星的煙花。這個時候，大門前的燈籠必然亮成最耀眼的紅色，紅色，點麗了平安的隱喻。

童年時候的家，純潔如一頁畫紙，孩子都嚮往繪上繽紛的朝陽，光芒落在有河，有樹，有鴨子戲水，有誕生的幼犬挺著母狗的腳蹄，睡成自己平安的草原，這個草原就是一間房屋，就是自己描好的家。

2

也許每個人都要經歷離家的複習曲。沒有人在家會感到孤獨，家不適合衍生真正孤獨的元素想像。這個素描必須在離家之後，一個人，在路上，才發覺往前的路在不斷分歧，迎頭湧來飽和的孤獨。

我們看到流浪狗，一頭頭在街邊遊蕩，經常有一個習慣，抬眼望遠方，這些狗也許張望的是遠方是否有可以尋覓安樂的窩，是否有自己熟悉的主人。這些狗群在尋覓寄宿的心境，其實很像是我們，逐漸長大進入青年之境，然後一個人離家的情境，不斷在追尋可能可以安生立命的棲身地，有些只能是像流浪狗不斷重複張望遠方。

離「家」。在這個時候突顯了雙重意義，其一是與曾經擁有的安樂，如童稚時快樂的庭院，從此分道揚鑣，這個時候獨自行走路上，終於明白分歧的路，盡在前方，不安全的感覺如一座矮山背向濃霧，看不透山勢的面貌。其二是重構樂園，在重構的架構上，我們都無法確定自己的素描是否可以順利拼接而成。

這也是成長中的複習曲，對家的鍾情，對家的嚮往。我們心生嚮往，因為目標不斷推遠，遠到可能出現任何的狀況。家的原旨不是教我們相守，而是教我們如何在告別後仍然等待可能重逢的相守。

3

如果有一天，我們寄身在騎樓有雨水潑進來的地方，不要歎息。我們還可以想像，如掉了牙的老狗，一直無力地蹲在傾盆大雨的巷口張著嘴吁氣，教我們看到了感慨。

像街上包著骨根如柴的老者，蹉跎而行，俯首拾步，他們來到失去庭院的樂園，告別樹籬的光景，彷彿一個人告別了童謠，搖晃的曲子成為遠去的靜音。有時，棲身無所的老者，對著城中華麗的建築物，毫無感覺，如掉了牙的老狗，垂頭喪氣經過疊滿鮮花的紀念碑，不會有叫吠的衝動。

晚年的「家」，在此時，已褪去尋覓的意義，反而是印證他們是否完成了組合家的任務，重新示範如幼狗瞇著眼睛尋找母奶，一展滿盈的生命。家，在此時，其隱喻是在讓我們分辨初嬰和長輩之間，充斥著重構家史的漫長宿命，一種回望棲身的體系，可能溫暖如幼狗初生時的麻袋，可能被公器所傷。

我們常在日常生活中，看到長輩把嬰孩的雙腳套在頸上興高采烈看遊行，儘管是國慶，示威，花車，或參與拚治安，祈和平，這些多少感染出回家印象。我們也常在日常生活中，看到路口豎立的治喪處，入夜白蠟吹風，透明的塑膠袋護著虛弱的火苗。如生命，一不小心，被黑風吹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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