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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琉球之風

2010/10/04 06:00

2006年的「那霸大綱挽」活動,主繩長達兩百公尺。

文.攝影◎朱和之

有「珍珠道」美稱的「金城町石疊道」兩旁仍有若干舊式民居,古趣盎然。

沖繩距離台灣不遠,從台北到那霸航程只需一小時,比那霸到任何一個日本本土的都市皆來得近。但我在第一次前往沖繩之前,只聽說這是世上居民最長壽的地方,人們樂天開朗。其餘毫無概念。

琉球王國遺蹟「崇元寺石門」。

某年夏天,偶然幫母親去沖繩辦點小事,順便蹓躂個兩、三天。行前並無期待與計畫,買了本旅遊雜誌揣在背包裡就走,也不曾預定住所,出海關後直進市區,沿著旅館林立的國際通稍走幾步,很快便挑到一間順眼的住了下來。放好行李出得旅館,天色仍亮,但看看時間已去不了遠處。翻閱雜誌介紹,見那霸市有一處名勝「波上宮」,係建在臨海石灰岩岬崖上的一所神社,頗為特別,於是閒步而往。

離開國際通沒幾步,便是安寧的住宅區。我驚喜地發覺街角立有不少石敢當,同時許多公寓的屋簷上也設有風獅爺,讓人倍感親切。不久來到波上宮礁崖底下的參道入口,正欲舉步,看見旁邊另有間護國寺,境內立著一座孤伶伶的灰色石碑,不知怎麼卻吸引了我。好奇心起趨前往觀,碑文漸漸浮現,開頭竟似「台灣」二字,趕緊上前看清全文,居然是「台灣遭害者之墓」。

時近傍晚,天光漸漸沒了勁。我呆立碑前,腦中浮現幾個中學時從課本上囫圇強記的字眼,像是牡丹社事件、日軍侵台、琉球主權歸屬等等,知道這是中國、台灣、日本與琉球命運交錯糾結的大題目。但在這小小的墓前,那些貧乏浮淺的歷史常識,霎時脆散風中,纖塵不留。

他們就在這裡。那些琉球人,遭害者。在我的眼前,在我的指尖,佇在暮色中靈性感人。課本上沒寫的,他們用百年的時間緩緩訴說著,我讀不出來,但呼吸得到。

次日早上,我前往位在沖繩島中北部的名護市。本想搭乘經由高速公路的巴士,心念一動卻跳上沿著海岸站站停靠的慢車,於是望見好漂亮的沙灘無止無盡地延伸著,海水時而碧綠時而幽藍,如琉璃似的斑斕耀眼。

當晚回到那霸,尋了一家居酒屋自斟自飲。我請服務生推薦當地特色料理,端上來的是蔬菜炒豆腐,以及有點像是東坡肉的「豚角煮」等。桌上自然少不了沖繩獨有的「泡盛」米酒。此物與日本清酒或燒酎皆不相干,是用古暹羅傳入之法,以泰國米和黑麴菌所製的蒸餾酒,帶有特殊的米臭味,乍飲不以為佳,喝慣了倒也頗覺風味別緻。

肴核既盡,想追加兩碟下酒菜,取菜單來看,有一樣「豆腐餻」不知何物,但見名稱有趣,遂試點之。一端上來,卻不由肚裡發笑,原來竟是一大塊豆腐乳!平日裡配白飯夾饅頭炒空心菜,何曾想到整塊拿來下酒。乃大樂,配著泡盛吃得一嘴腐乳和米臭味。後來才知道,豆腐乳早在明朝時便已傳入琉球,改以泡盛釀製,乃是琉球王室和高官的饈饌。

幾年後再訪沖繩,在另一家居酒屋一邊吃喝一邊和老闆娘攀聊起來,拿這往事當笑話來說。談笑間我請她也給我推薦一道沖繩料理,老闆娘略想一想,說有樣東西是用沖繩黑豬所製,頗有特色。於是欣然注文,然而菜一上桌又教人忍俊不住,因為來的是一盤紅通通的香腸切片。老闆娘聽說這是台灣也很普遍的食物,不免略感尷尬。我取而嚼之,口味與台灣香腸小異,肉質較嫩而更清甜,相當好吃。經我一番稱讚,老闆娘才鬆了口氣。後來她又推薦我嘗試海葡萄、苦瓜雜炒,以及像麻糬般可以拉長變形的豆腐製品,總算沒再踩到地雷,並且充分體驗沖繩料理多元融合的特性。

隔年第三度前往沖繩,特為走尋琉球王國遺蹟而來。這一日看完了孔廟、天妃廟、崇元寺和玉陵等處,接著去找有「珍珠道」美稱的「金城町石疊道」,這是琉球王國時代所建,聯絡那霸港與山上首里王城的石階道。我循著一條和石疊道交叉的柏油路直切進古道中段,張望一番後決定先下後上。往下走沒幾步,在一個立有石敢當的小路岔口,看到一位攝影玩家正在取景,於是稍待之。等他離開後往該處一站,果然美甚。

繼續往下逛看,古道兩旁仍有若干舊式民居,古趣盎然。回頭往上走到石疊道盡處,便是首里城邊。首里城是昔時琉球國王的居城,正殿仿中國宮殿形式而建,二次大戰時遭美軍轟炸近乎全毀。現在重建得新穎亮麗,古風不存,我曾兩度往觀,無甚感覺,此番遂不復進,只去看附近幾個小古蹟,但也多不大有意思。

今日預定行程已畢,但才四點多,天光仍好。欲歸而若有所失,不歸卻不知何往。於是決定沿著首里城的牆根下繞一圈,看看能否取得特別的攝影角度。走出不遠,路邊設有一面觀光指示看板,介紹由此而前的一條「歷史散步道」。這在幾本日文旅遊書上都不曾介紹,姑且循之前進。不久見一小土山,看板上說明這是一處「御嶽」,係琉球傳統的信仰場所。但我左看右看,瞧不出有何特別,胡亂猜想也許這是遭到破壞荒廢的遺蹟?復往前行,又有一大塊被標示為御嶽的石灰岩,同樣無奇。之後連著幾個御嶽皆類此,或為一叢茂草,或為幾棵樹木,多稗小尋常無足觀。只有一處泉水出口,涓涓滴滴,稍用石材裝飾,勉強有點古蹟的樣子。但我發現這些御嶽前常設有香爐,也有告示呼籲祭拜的人自行收拾用畢的香燭。

在步行往電車站途中,忽然醒悟,適才一路所見的許多御嶽並非遺址,而是依然靈顯的神域。分開來看皆不起眼,合而觀之便顯得形象鮮明而充滿力量。御嶽是怪石巨木、繁草清泉,是一切人們心有所感之物,呈現了琉球人對自然的廣泛敬愛與崇拜。

再度來到護國寺的台灣遭害者之墓前,晴天朗朗,碑石如故,依然頗為發人思緒。

當年這五十四名琉球人遇害後,牡丹社人取走頭顱,屍身則由漢人收葬在雙溪口。1874年日軍攻破牡丹社,取回四十四個琉球人髑髏,但並未使之與身體重聚。他們將埋在雙溪口的身骨遷葬到統埔莊,同時立了一座「大日本琉球藩民五十四名墓」的石碑,在漢人地界宣示對琉主權,此碑至今猶在;四十四個髑髏則先大老遠地送往長崎的台灣蕃地事務局,再交給琉球官員帶回,葬在那霸市郊,後來又遷葬到護國寺現址。

從政治面來說,日本將琉人遺骨的效益發揮到極致,每一個環節都充滿宣示性。然而也可以由此看出,日本的「保民義舉」原來是這麼回事。為了政治上的目的,不使遇難者身首歸葬一處,送返琉球的髑髏又葬在那霸,而非他們的故鄉宮古島。憾死異域的琉球人,最終還是不能回到本鄉的御嶽,成為故里的守護神。

遇難者們啊,你們可知道琉球之風隨著你們的死去而轉變了方向?

2006年秋天,我參加了一年一度的「那霸大綱挽」活動。「綱挽」者,拔河也。這是世界最大的拔河比賽,今年的主繩全長二百公尺,直徑一點五公尺,總重量達四十三噸,再次刷新由自己保持的金氏世界紀錄。活動開放民眾自由參加,主繩左右兩側拉開數十條副繩供參賽者援引,共有一萬六千人互拔。

拔河比賽開始之前,我和同行的朋友左右觀察,見西軍陣中似乎較多虎背熊腰的美軍陸戰隊員參加,不免有西瓜偎大邊之念,於是慨然投效之。沒想到開賽之後,或因拔河文化差異,洋人非但未成助力,還猛幫倒忙。蓋指揮者的信號是:吹哨兩聲,然後在無聲的第三拍上出力一拔,但有一群美軍官兵弟兄們卻老在哨音響時出力。甚至因為主繩兩邊出力時間不一致,竟使得主繩左右滾動,好幾次害得站在上面的指揮者差點跌下來。

大綱挽趣味成分居多,過程一點也不刺激。畢竟一萬六千人互拔,個別參賽者的力量差異平均攤入系統之中,成為勢均力敵的狀態。因此不論你是使盡吃奶的力氣,還是隨便拔拔,對大局都不會有影響。居其中,不免有「這真是社會縮影」的感想。個體對社會的影響似乎微乎其微,但無涓滴則不能成巨流。此念雖然粗淺直白,毫無新意,但由一萬六千人所創造出來的情境實在是魄力十足,不容你不這麼想。

拔了半天,主繩紋絲不動,我索性放掉繩子拿相機前後左右拍起照來。在景框裡,我看見這縮小了的社會圖像中,琉球人、沖繩人、日本人、美軍士兵,還有台灣等地的外國觀光客,抓著一條世界最大的拔河繩,嗨呀嗨呀地拉扯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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